第二十四章
潘老太心裡著實不忿,她聽得出這些七嬸八婆話里話外各種揶揄、說不定通過各種打聽也都知道了阿芬以前的事。回想著一個個臉上露出的表情,露出的笑容咋都讓人覺得那麼可惡,說的話陰腔陽調的。潘老太回頭看了一眼,那幾個好像湊得更近了,正看著她背影說著啥,好像還有人對她脊樑指指咄咄。心裡不由一股怨憤,猜就是德英那大嘴巴到處揚擺的,除了她,還有誰?
轉到公廁後面,看見阿芬又挑了一對糞桶搖搖晃晃的走在半山坡去了,潘老太看著遠處那單薄的身軀,心裡有一絲莫名不忍,想起自己這輩子,由不得心酸。
潘老太出生在偏僻山村的農戶,上面倆姐姐一個哥哥,下面還倆弟弟。小時候缺一頓飢一餐,好像從來沒吃飽過,還不怎麼記事,背上就背著弟弟,經常在田邊挖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草根,或一群破衣爛衫的孩子野地里摘一些野果充饑,什麼牛**,地泡,刺泡。還沒到大人腰高就經常牽著弟弟背著背篼去打豬草,有時候弟弟餓的哇哇哭,臉上瘦的除了哇哇哭的嘴看不見臉,身上的皮子都打褶,後來娘的病死了。再後來大姐早早出嫁了,大哥跟著一個貨郎出山在沒回來過,最小的弟弟拉肚子沒錢看,拉痢疾拉脫肛,活活拉死了,死的時候輕的不如一隻雞。父親偶爾出門去幫人做點石匠活,一出去好多天回不來,一般是給死人砌墳,或房基石。只剩二姐和大弟與潘老太三姐弟,後來有人用三十斤玉米把二姐娶走了。家裡就只有她和弟弟倆個.……想到這裡,潘老太乾澀的眼眶裡滾出兩顆淚。
那年入冬,父親被人抬回來,渾身是血,來人說一條腿被撬石頭時候砸斷了,倆姐姐回來,大姐拿來了八個雞蛋和一點稃子面,二姐拿回來兩塊錢和半布袋玉米,還有半袋紅薯干。找了個赤腳醫生拿了些葯,大姐呆了一天就趕著回去了,二姐幫著拆洗了屋裡的舊鋪陳,把縫縫補補的也都拾掇了下,三天後也哭著回去了。姐弟倆守著躺床不能動的父親,夜裡聽著呼呼風聲和父親疼的哼哼聲,瑟瑟發抖。父親就這樣死去了,當時不只是腿砸斷了,一塊石頭滾落在他腰上,最終沒挨幾天要了他的命。那一年,她剛滿十六歲,弟弟十四。
母親去世的時候家裡幾塊薄木板子用做了棺材。現在父親去世,薄木板子家裡都沒有,連扯幾尺包頭孝布的錢和布票都拿不出來,倆姐姐和姐夫都回來了,最後東拼西湊扯了兩尺布,一人撕一綹扎頭上算是戴了孝,周圍鄰居來幫忙把原來豬圈門那扇半截門板卸下來,又把床上板子釘一起,算是給父親抬了去挨著母親的墳埋在一起。那一天,潘老太撲在爹娘墳前哭得天昏地暗。她知道自此後,這個家,風雨無遮攔處了。
兩個姐姐和姐夫走後,潘老太和弟弟相依為命。那個冬天特別冷,姐弟倆衣不蔽體,有時候弟弟實在餓得不行,好難得土裡刨出來指頭粗的蘿蔔來不及找水洗就這樣狼吞虎咽啃下肚。那時候似乎人人都餓瘋了,土裡能刨的田裡能挖的,甚至連觀音土都有人吃,甚至聽說有個老太太連自己的孫子都煮了吃了。潘老太聽說有個地方組織種樹,管飯,於是就想帶著弟弟去,誰知道弟弟肚子大得像面鼓拉不出屎,尿也焦黃焦黃而且很少,憋的就喊肚子疼,面黃肌瘦沒了人樣,有天半夜弟弟死了,眼睛都睜著的老大,潘老太摟著弟弟坐到天亮,只記得弟弟說餓說肚子疼,眼淚一顆都沒有了,潘老太把家裡唯一的席子拽出來,把弟弟卷在裡面,埋在了爹娘墳前,一個頭磕下去,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等二姐找到她的時候,潘老太已經昏死在父母墳前,二姐哭著把她背回去,用冷水給她擦去額頭上泥灰,她悠悠醒來,看見二姐,才哇的一聲哭出來。二姐抱著她,姐妹抱頭痛哭。
二姐煮的玉米皮吃了兩大碗,潘老太才覺得有些力氣了,原來姐夫在生產隊打穀,打米機底下最後剩的米糠里篩出來一點米頭子,悄悄拿回家,合著野菜或紅苕梗煮了吃。有時候碎玉米,拐角旮旯故意沒清掃乾淨的渣皮,等其他人走了,偷偷掃起來也拿回家。
這才二姐惦記這弟弟妹妹,偷偷帶了一點回來,誰知道回來家裡一個人沒有,找人問,才知道原來弟弟出事了,奔著父母墳頭就來了,看見新堆的一個小墳頭和倒在一邊的妹妹。
二姐把她領回家,姐夫知道了家裡發生的事,也沒說啥,可平白的多了一張嘴,也真是褲腰帶不止勒緊一圈。好在二姐和姐夫還沒孩子,姐夫的爹在村裡當會計,父母都和沒成家的小兄弟住一塊,還有個年歲老邁的奶奶。二姐和姐夫單過,公婆那邊有啥事小夫妻也是經常跑前跑后。
原來屋前有棵粗壯的梧桐樹,枝繁葉茂的半個院子遮陰,前年二姐夫的爹喊了人來砍了,這段時間老娘眼看著不行了,找了木匠給老娘做壽材。來做木匠活的是個五十多歲的,帶著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說了不要工錢,只管兩人飯,走時給點米或面,實在不行,遞幾個路上吃的窩窩就好。
二姐心疼妹妹,便讓她在家幫著做做洒掃院屋和做飯洗衣的活,其他人要出去掙工分。潘老太經常和小木匠一來二去,也是熟悉了。
生產隊牛棚就在二姐夫家後面,緊挨著是堆放乾草的一個棚屋,喂牛的乾草鍘刀鍘碎了也堆在一角。鋪了張蔑席,小木匠就住那裡,老木匠睡對面。一個下午,趁著都出門幹活去了,小木匠和潘老太鑽了乾草堆。於是經常下午偷偷在那椽梁中間露著天的地方成了倆人私會的甜蜜地。眼看著活計這兩天做完工了,一天小木匠讓她半夜來,說有事和她說,本以為,小木匠走時會帶著自己,誰知道,等二姐他們熟睡后,悄悄溜出門,來到小木匠睡覺的草堆里,就被緊緊抱在懷裡,等潘老太發現不對勁時,已經被老木匠按在身下.……最後潘老太爬上那條小木匠走時翻過的山頭哭了個肝腸寸斷撕心裂肺。
此後,潘老太經常望著門外那條路發獃,家裡人誰也不知她是怎麼了,加上老太太一天要閉眼兩天快蹬腿的熬著,誰也顧不上她。
等把老太太送上山,一家子才發現潘老太魂不守舍的,開始以為是撲了喪,急的二姐半夜拉著姐夫去十字路口燒紙,給她叫魂。最後還是二姐夫的爹眼賊,猜著定是和小木匠有關,於是把她二姐和二姐夫喊過去,女大不中留,商量著給她找門親嫁了吧。二姐一聽也覺得沒了頭緒,只好托公公看個有家道的。
二姐回來問她,她死活一句話不說,只低頭搓衣角。最後二姐無奈告訴她,給她找個婆家,她也不說話。
那天她出去挖薺菜,又走到那山頭,坐在那裡發了半天呆,天色漸昏才背著沒多少野菜的背簍往家走,走過兩邊都是林子的蜿蜒拐道時,看見二姐的公公從坡下走上來、以為自己沒回去做飯來找自己「姻伯……」她小聲喊了句就想走過去。
誰知那個自己叫姻伯的自下往上瞅著她「你和小木匠睡了?」
她猛的瞪大眼,瞬間感覺被把雙眼扒得精光,不由得渾身發抖,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進去」那個平時背著雙手一本正經的姻伯指著旁邊林子。她頓在那裡,腦子一片混亂。
「進去!」語氣低而嚴厲。
她突然覺得心裡好久以來那股子恨意要爆開,要釋放,扭頭就朝林子里走,邊走邊把背簍扔在一邊,看到裡面有塊裸露的大石塊,轉身面對著後面跟來的姻伯,
「.……」老頭子沒料到她這樣,反倒被嚇得站那張著嘴,剛才還一本正經地樣這下滿面驚愕,眼睛卻飛快從她臉上一下盯上她雙腿間再也挪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