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少女
只見角落竄出個人影,灰發紅面,滿身酒氣,乃是先前遇上的偷酒老翁。魏玦微感詫異:「老伯,你不是在後院睡覺么?」
「老頭睡得少,眯眯眼就飽。」灰發老翁搓著發紅的鼻頭,嘿嘿笑道:「走,隨我去喝一杯如何?」
「晚輩不會飲酒,眼下還要趕路去別處,老伯您還是另尋他人吧。」
灰發老翁渾不在意,伸手拉拽道:「喝了酒,咱們不就是酒肉朋友了嘛?」
魏玦見這老翁瘋瘋癲癲,胡攪蠻纏,不禁有些無奈。他本想撒手離去,卻發覺此人指力奇大,竟是如何都掙脫不開。
「來來來,不會喝酒也無妨,只要是喝過夜莫歸的高粱酒呀,定叫你愛不釋手,欲罷不能!」灰發老翁拉著魏玦,快步向前,說得搖頭晃腦。
魏玦急道:「老伯,你這是要帶我去哪?」
灰發老翁朗聲道:「那夜莫歸離這兒不遠,只要穿過這條小巷就到了。」言語間,兩人已是到了處昏暗巷子,較與燈火通明的主街顯得分外凄清陰森。魏玦邁入巷中,只覺周身涼風陣陣,正想著如何脫身,忽聽灰發老翁叫道:「哎喲,怎麼前面還躺著個人呀?」
魏玦舉目望去,果真發現不遠處有人橫躺在巷中,忙道:「過去看看!」
「哎呀,那說不定是哪個酒徒宿醉街頭呢。你這麼著急忙慌的,八成是想趁機溜走吧。」灰發老翁沒有鬆手之意,哼哼道。
魏玦正色道:「你要我喝酒,我陪你便是了。眼下救人要緊。」
灰發老翁見他神情篤定,歡喜道:「好!這話可是你說的啊,誰說謊誰就是小狗。」
「誰說謊誰就是小狗!」
兩人當即趕上前去,借著巷子盡頭的街燈,只見那人身形瘦小,衣衫單薄,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她雙目緊閉,臉色蒼白,似是昏厥多時。
魏玦將她小心扶至巷邊,俯身探她鼻息脈搏,但覺此人氣若遊絲,脈象虛浮,皺眉道:「看來這姑娘病得不輕,眼下若是留她在此,只怕是活不過幾日。」
「這世道每日都有病死的、餓死的,十個手都數不明白。難道你能救得過來么?」灰發老翁冷眼旁觀,哈欠連天,一副不甚關心的模樣。
魏玦聽得氣血上涌,朗聲道:「為人在世,怎能見死不救?!」他雙指運勁,猛掐那少女的人中。未多時,少女輕哼吐氣,幽幽轉醒。她勉力睜開眼來,瞧見面前二人,神色驚慌:「你……你們是誰?別.……別過來!」
「瞧瞧,你願意救她。人家還不領情呢!」灰發老翁搖首一笑,無趣地伸了個懶腰。
「姑娘你別怕,我們並無什麼惡意,只是瞧見你昏倒在此,過來幫忙而已。」
少女不自覺地貼緊身後的石牆,神色警覺地望著魏玦,微喘粗氣。
魏玦見她戒心極重,緩緩道:「你若不信我,不妨告知家住何處,我也好讓你家人來帶你回去。」
「我沒有什麼家人只剩下哥哥了.……」少女沉默許久,說得有氣無力。
「那令兄眼下身在何處,我去找他便是。」
少女忽地低下頭來,哽咽道:「我也不知道哥哥去哪兒了,所以我才出來找他的。」
灰發老翁聽到此處,笑呵呵道:「男人嘛,夜不歸宿再尋常不過。說不定你哥此時正在城裡的煙花酒肆尋開心呢。」
「不會的,不會的!」少女奮力喊道:「哥哥他每天出去做事,都會在黃昏前回來陪我的。他不是那樣的人!」
魏玦眉頭微皺,回首道:「老伯,你若再這麼胡言亂語,方才的話我可就收回了。」
「別一口一個老伯的,好像我有多老似的。叫我老酒鬼就行。」灰發老翁打個飽嗝,呼出滿嘴的酒氣。
魏玦瞧他說起話來搖搖晃晃,醉意甚濃,對那少女道:「這老酒鬼喝多了說胡話,姑娘你別往心裡去。」
此時玉盤高升,瀉下些許月光,照在少女臉上。魏玦忽地發覺她雙唇紫黑,眉宇間也是隱隱透著黑氣,疑道:「你是得了什麼重病么?」
「我生下來就是這樣了。大夫說我是身子弱,受不得涼風,所以哥哥每晚都會煎藥給我喝。」說著,少女忽地神色黯然:「可今天天都黑了,他還沒有回來,我擔心.……擔心哥哥出了什麼岔子,就.……就出來找他.……」她眼眶泛紅,似是要了哭出來。
魏玦安慰道:「姑娘別傷心,說不定令兄也在到處找你。不如我們先將你送回家去,如何?」
少女低頭避開他眼神,怯聲道:「哥哥常常對我說,不能相信陌生人。」
老酒鬼已是有些不耐,沒好氣道:「你這小女娃年紀不大,戒心倒是不小。倘若我跟這小子有什麼異心,還與你費這麼多口舌作甚?」
少女猶豫許久,輕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魏玦…」
少女雙手撐地,卻是有些力不從心。魏玦當下俯身過去,輕聲道:「姑娘若是不介意,便讓我背你回去吧。」
「魏……魏大哥,你.……你可不許騙我。」她沉吟片刻,才靠上前去。
魏玦頷首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哎,你這話我也是聽見了。」老酒鬼聽得嘿嘿一笑,跟上前來。
魏玦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行行行,我自然也是不會騙你的。」
「曉曉,我叫顏曉曉。」少女伏在他肩頭,小聲低語。魏玦聞言淡笑,當下與老酒鬼緩緩往小巷外走去。
兩人依顏曉曉之言,一路穿街走巷,朝城北而行。行了片刻,魏玦只覺周遭行人漸少,燈火也越發昏暗。顧曉曉瞧了瞧四周房屋,輕聲道:「魏大哥,我家就在前面那棵大槐樹下。」
魏玦放慢腳步,仔細打量眼前街市。此地亂石叢生,簡陋的木草屋破敗錯落,早已是沒了先前街道那般繁華景象,僅有些許火光從幾戶人家隱隱傳出。晚風吹過,雜草枯樹颯颯作響,透出陣陣蕭條和凄清。
魏玦瞧得眉頭微皺:「沒想到這看似熱鬧的岳州城裡,還有這般荒涼的地方。」
「你以為這岳州城裡個個都是安居樂業,歌舞昇平么?」老酒鬼跟在他身後,三步一搖,五步一晃。
魏玦聞言嘆息,走近槐樹旁的那間草屋,輕聲喊道:「裡面有人么?」
「哥……哥哥他怎麼還沒回來……「顏曉曉見屋內許久都無人回應,神情盡顯失落。
「顏姑娘你別急,只怕令兄是出去找你,一時還沒有回來,咱們先進屋等等吧。」魏玦推門而入,登時感覺霉爛之味撲鼻而來。他點燃油燈,環顧四周,發現這草屋中除了破爛床桌和葯爐,便是一覽無餘。
「呵,看起來還真是清爽。」老酒鬼跌跌撞撞而來,朗聲叫喝。
顏曉曉不以為意,坐在床邊自語道:「我與哥哥打小就沒了爹娘,能在這城裡有個像樣的家,曉曉已經是心滿意足了。」
「哎呀,姓顏的小哥你快些回來吧。我還等著跟這個魏大俠快些去喝酒呢!」老酒鬼念叨幾聲,一屁股坐在木桌旁,忽地發現手邊斜放著個黃色紙包,「呀」得一聲:「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顧曉曉轉首瞧來,雙眼登時放光:「是葯!是哥哥帶回來的葯!哥哥回來過了!」魏玦上前拿起那包東西,挑出其中幾味藥材,湊近鼻尖。
「你小子又搞什麼名堂?」老酒鬼瞧得奇怪,皺眉嘟嚷。
魏玦眼角留意顏曉曉,低聲道:「我瞧顏姑娘的身子有些古怪,看看這些葯有沒有問題。」
「這人生病吃藥,天經地義,能有什麼古怪的?」
「我覺得顏姑娘不像是病了,更像是中毒。」他說到此處,拿起一段烏黑根須,皺眉道:「就是這個。」
老酒鬼被他說得雲里霧裡,正想開口,卻見魏玦舉手打斷,神情凝重道:「這是摩陀根,雖不是什麼劇毒之物,可一旦與性味溫和的藥材混合,藥性就變得異常猛烈。長期服食,輕則損耗精血,重則噬奪元氣。這葯里有當歸、甘草、白岑、杏仁,皆是溫潤滋補,看起來似是調理氣血的好葯,實則卻是害人性命的慢性毒藥!」
「不對呀,那女娃說葯是她哥抓來的,親生兄妹間用毒藥治病,如何說得通呢?」老酒鬼滿臉不信,聽得直搖腦袋。
「其中緣由,我也不明白。」魏玦將藥材重新包好,沉吟道:「顏姑娘眼下中毒跡象頗深,想來已是服了有些時日。我看這葯中摩陀根的分量極小,所以才會令氣虛體弱,雖不危及性命,卻又難以痊癒,當真是惡毒!」
顏曉曉見他二人低聲耳語,不禁奇道:「魏大哥,你們在說些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