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修行
「晚輩在這裡叨擾許久,如今既已無恙,也不勞煩大師費心照顧。」魏玦停下手來,朝無念鞠躬示謝,「眼下晚輩只盼早日前往南海,儘快找回失散的家人。」
「南海島嶼極多,檀越知道青教在何處么?」
「即便尋到了青教,檀越將如何相救?」
「倘若途中遇上山賊惡徒,檀越又該怎麼應對?」無念未有規勸,僅是連發三問,便叫魏玦啞口無言。他甚是氣餒地坐在床邊,雙手握拳,捏得十指微顫,低聲不甘道:「縱然死在路上,也好過在這裡獨自偷生,無所作為。」
無念輕拍魏玦肩頭,嘆道:「孩子,這世間疾苦甚多,若皆能逢而化解,世人就不會眠濁不醒。」
「知其不可而為之,此雖聖人之舉,吾輩難道就不能效仿么?」魏玦忽地抬起頭來,對無念正色道。
無念聞言一怔,瞧得魏玦神情決然,輕嘆道:「孩子,你知道什麼叫武功么?」
「我曾聽人說過,凡習武者,垂髫陡躍七尺,黃髮可搏猛禽。」魏玦雖然聽方雪鳶提及此言,可始終對之頗有疑惑。
「不錯。」無念袖中微動,勁風驀地鼓盪衣衫。魏玦聽得身後異響,回首瞧看,發現那土牆間已是多出一排小洞,深有寸余。
「浩瀚武林,能人異士何止千萬,貧僧這點微末本領也只不過是其中皮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終究是知易行難。若不量力而行,知難而進,只能是以卵擊石,徒增煩惱。」無念緩緩搖首,幽幽道。
魏玦聽得無言以對,腦中靈光忽閃,當即求道:「無念大師,你能不能教我武功?」
「貧僧教了你武功,那又能如何?」無念瞧了他一眼,只是淡淡一句。
魏玦想也未想,脫口道:「當然是去找青教報仇了!」
「若檀越殺了青教中的某個人,那他的兒女親人會不會與你一樣,來找你報仇?」無念卻是反問道。
魏玦隨口道:「那我.……我便讓他們拿走性命就是了。」
「可你的家人知曉你被別人所害,那他們會不會再去找那些人報仇?」無念追問道。魏玦聽了無念這番話,越想越驚,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反駁。
「觀自在菩薩。世人愚鈍,皆是只知我意,不換他心。恩仇怨恨,若真是如檀越所言,以惡止惡,如何是個盡頭?」無念口誦佛號,合十嘆道。魏玦低頭不語,神色黯然,雖是眼眶通紅,可仍是強忍淚水。
「武學修為,應是以之止戈,並非仇恨之源。倘若因恨習武,便是心性純良之人,也會走上歪路。」無念循循善誘,旨在引導魏玦不可動了復仇之念。可此時的魏玦,腦中空白,全然不知無念所言為何。
無念瞧他模樣,心生憐憫:「這孩子年歲尚小,想來也是聽不懂這些。他眼下這般神情,怕是會墜入極端。」他口誦佛號,緩緩道:「觀自在菩薩。檀越若真想修習武藝,貧僧也可教授,只不過有個條件。」
「當真?!」魏玦頓時喜出望外,連忙應道,「只要大師肯教我武功,便是十個條件,晚輩也答應!」
無念搖搖頭,道:「無需十個,只要一個便可。那就是陪貧僧先參禪三年。」
魏玦頗為不解,問道:「參禪?什麼是參禪?」
「貧僧既然傳予武學,那檀越便是西江寺的蓋發弟子,自然是要學禪悟道,守誡養性的。參禪之道,無非就是誦經念佛、打坐辯法罷了。」
「不就是念幾句經文么,為了能救娘親,念上三年又如何?」他求武心切,點頭答應道:「大師,我陪您參禪便是了。」
無念聞言,淡然回道:「還叫大師么?」
「是,師父!」魏玦也不愚笨之人,被他這般提醒,當即恍然,連忙叩首。
「觀自在菩薩。還望佛祖能保佑此子,以無邊佛法,渡去他心中惡因,斬斷無妄惡果。善哉善哉。」無念看著眼前這個少年,心中喃喃自言。
自此之後,魏玦便與無念一同居於絕念崖,每日挑水砍柴,打坐念經。此地高逾百丈,極少有人打擾,生活過得極是清凈。久而久之,他倒也習慣了這般簡單充實的日子,只是有時深夜入眠,還是會夢見往昔家人。而無念即便是收了魏玦為徒,平日里依然是不苟言笑,除了每日與他吟誦佛經,幾乎從不開口。
崖間數千級石階,曲折環繞,多有崎嶇。起初挑水上崖,魏玦總是感覺氣力不支,不由得回想起方雪鳶所教吐納之法,便在崖下溪澗獨自修習,再次上山之際,疲憊之感竟是消去大半。「方先生當真是沒有騙我。」他心中暗喜,如獲至寶,是故每日堅持,不敢怠慢。
魏玦心思聰穎,僅是月余便已熟記諸多佛經。無念見此,便讓他上下山時口誦熟記,參悟其中佛法。可說來也奇怪,自無念吩咐起,每每默念佛經上山,他依稀覺得腹下墜脹。倘若閉口不言,他又發覺並無異樣。
這一日清晨,魏玦打完兩桶溪水,肩挑拾級,口中念念有詞:「是諸眾生無復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何以故。是諸眾生。若心取相。則為著我人眾生壽者。若取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何以故……」他緩步慢行,走至山腰處,忽覺胸口一滯,說到嘴邊的「若」字卻是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
「為什麼每次走到此處,都會說不出話來?」魏玦遇此難事,暗暗較勁,當即深吸一口氣,大聲吼道:「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是故不應取法。不應取非法。以是義故。如來常說。汝等比丘。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舍。何況非法。」
這一吼之下,魏玦頓時覺得氣息通達,暢快無比,就連腳下的步子也不由得快了起來,竟是一躍三級,直衝而上。又行了數十級,忽聽得身側傳來一陣異物哀嚎。魏玦心中疑惑,當即放下擔子,上前瞧看。只見草叢深處,一隻白狐橫躺在地,閉目喘息,神情極為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