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你現在肯放我走嗎
而他的心裡,非但沒有半分厭惡或者不滿,反而竟有些欣喜。
她若是真的坐下了,那就說明,她跟他之間,並沒有那麼深的隔閡,甚至是親密不分彼此的。起碼她不必掩飾自己的喜好。他看的出,她只是想找個舒服些的地兒坐下而已。
可是沒有。
在他灼灼的目光中,女子的身影只是在那裡轉了一圈,最後坐在了旁邊那張看起來並不太舒服的圓凳上。
南宮徹微微垂眸,嘴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在他走到紅玉面前的停下的時候,早已收斂了情緒。
「很多年前——在你離宮逃跑之前,你總說那件事你不怪我,還記得嗎?」
「……恩。」
然後呢?
舊事重提,他又想說什麼呢?
「可是有一次,我一遍遍不停地問你,認定了你心裡是怪我的。那個時候,你大概實在是厭煩了,懶得裝了,所以清楚地告訴我,你確實怪我……」南宮徹眸色微頓,沉默了片刻,才問道:「還記得嗎?」
紅玉原本散漫的神色微微一斂,抬起眼梢瞟了他一記,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蹙,「恩。」
頓了頓,在男人似乎又要拋出下一個問題的時候,紅玉的心口猛地跳了一下。她不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只是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在心中肆意席捲蔓延。
所以在他開口之前,她就立刻笑著又道了一句:「可是後來我也說了,是我一時衝動。我不會怪你,那件事本就不能怪你……我並不生氣,只是發發牢騷而已,我……」
「紅玉。」南宮徹淡淡地打斷她,漆黑如深潭般的眸子里承載著一陣傷痛。
「裝了這麼多年,你不累嗎?」
這麼多年,她對他的態度一點點慢慢好了起來。他以為時間遲早可以撫平傷痕,她遲早會好起來,所以他再也沒有提過那件事情,不想去碰觸她心裡的傷痛,怕她再一次憶起當年不堪的往事,怕她再痛一次。
可是不知道是今天的哪一個瞬間,或者說什麼事情刺激到了他,他突然就明白了。
傷痛不是靠遺忘來撫平的。若是不及時治療,只會留下深刻的疤痕,甚至化膿腐爛。
哪怕經年流轉,依舊抹殺不去。
那件事之後,他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就是沒有把她看緊了,讓她逃了出去。
在她最需要人陪著的時候,放任她一個人默默舔舐傷口,所以事情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她才會這樣豎著堅硬的外殼無法接近。
如今,他已經來不及「及時」治療了,只能再一次揭開她心底的傷疤,把那些腐蝕她的東西全部去掉。
只有那樣,她才有痊癒的可能性。
紅玉聞言,臉色僵了僵,嘴角的弧度卻揚的愈發的高。
像是為了掩飾自己此刻的情緒一樣,她瑩白的手指在臉上劃了一下,嫣然淺笑:「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南宮徹臉色沉鬱的厲害,「我一直不說,只是不想你難過。可不代表我不知道。」
紅玉挑了一下眉,「既然如此,現在又作何要說?」她不閃不避地看著他,與方才略有躲避的模樣大相庭徑,淡淡妖冶的眉宇間似有少許微笑與嘲弄並存,鐫刻著她此刻的堅強與驕傲,「我難不難過,沒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所以像你這麼總是擅自揣測我的心意,很難不讓我懷疑你是沒事找茬兒。」
「你自己清楚?」南宮徹直直地逼視著她,目光灼灼,語氣是近乎沙啞的低沉。
他往前走了兩步,站定在離她僅有一步之遙的地方,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她面前的光瀾,落下層層暗色的陰影,「若是你自己真的清楚,那這麼多年了,你為什麼還要自欺欺人?」
紅玉被那陰影遮的眸光忽閃了一下,烏黑濃密的睫毛也投灑下來。
這樣姿讓她顯得相當弱勢,所以很快,她就重新站了起來,直直的看著他。
此刻的殿中,靜得落針可聞,縈繞在兩人之間的氛圍逐漸變得尷尬。
不知道過了多久,紅玉突然輕聲一笑,原本就媚態橫生的眼角眉梢挑了挑,顯出幾分詭異的妖冶與犀利,「南宮徹,你是不是嫌這些年過的太平靜了,所以終於忍不住想要打破它?」
雖然是一句疑問的話,可她的措辭卻已經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南宮徹很清楚,若是他繼續說下去,或許就會如她所說,連現在這樣平靜的局面也不復存在。
她可能不會再理她,不會再讓他靠近,也不會再給他分毫的機會介入她的生活。
可是他不想再看著她這樣下去了,也不想跟她維持著這樣僵化的關係,既然已經不可挽回,那索性就釜底抽薪,或許還能有重塑一切的可能性。
帶著薄繭的大掌慢慢貼上了她左邊臉頰,明顯感受到她的身形微微一僵,似乎整張臉上的表情都頓住了,南宮徹的呼吸滯了滯,「我只是不想你這麼累。紅玉,這樣下去,你不會快樂的,為什麼不能對自己好一點……」
她活得真的太累,把自己困在過去的痛苦中難以自拔,儘管表面上看起來早已復原,可是事實呢?
他不介意她懲罰他,既然是他犯下的錯,本就該由他來承擔,可她怎麼能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她自己?
「什麼叫好一點?怎麼樣才算好一點?」
紅玉閉了閉眼,嘴角的皮肉牽扯了一下,眼底卻沒有半分笑意。
她的眼神是不加掩飾的指責與諷刺,「若你當真替我著想,當初就不該強行要我回宮。如果我沒有回來,或許我現在正過著你口中真正快樂的日子,或許我已經生兒育女、有了一個幸福的家……我變成現在這樣,全部都是拜你所賜,你這個罪魁禍首,怎麼好意思跟我說這樣的話?」
生兒育女、真正快樂……
薄唇輕輕一勾,那一刻,南宮徹在想,女人狠起來是真的狠,她果然知道這麼捅他的心窩子。
「如果我放你離開,你就能徹底放下這件事嗎?」
他微微眯著眸子,嘶啞著聲音問道:「是不是那樣,你才會真的快樂起來?」
紅玉愣了愣,心跳大約是漏了一拍,他這麼說,是終於打算放她離開的意思嗎?
沒有意料中的狂喜,甚至連如釋重負的感覺也沒有,除了最初的驚訝,似乎只有那麼一丁點恍然怔忪的感覺,紅玉冷靜了一下,轉眼就笑靨如花,「是啊,所以你現在肯放我走嗎?」
南宮徹眉心微微一凝,「我放了,你就走嗎?」
紅玉下意識地想要點頭,轉眼卻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問:「那我娘呢?」
南宮徹冷笑:「我只說放你離開。你若是想去追求你真正的幸福,我讓你離開。難不成你還指望我讓你娘一起走?」
「南宮徹!」紅玉氣急,「你怎麼這麼無恥?!」
他這樣跟什麼都沒說有什麼區別?若是她可以丟下娘親不管,當初又怎麼會從東闌回來自投羅網?
似乎是看出她在想什麼,男人微凝了眸光,低沉的嗓音在她頭頂慢慢響起,「起碼,我讓你跟你娘多了五年相處的時間。現在離開,你也可以不用為了你的行為感到抱歉,因為你曾經選擇過她……」
「閉嘴!」紅玉冷聲打斷他,看向他的視線中染上了五年未曾有過的恨意。
或者,只是他沒有發現過。因為在他面前,她從來都很好的掩飾了這一點,無愛無恨,無情無欲。
「南宮徹,我娘對你不好嗎?這麼多年,她對你不好嗎?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她?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么!」
「那我呢?」男人冷冷地牽起薄唇,勾出一抹譏諷的弧度,臉色沉鬱的幾乎要滴下水來,「我對你不好?」
「你……」紅玉噎了噎,惱羞成怒似的漲紅了臉,「可你當初……」
「你不是說不怪我?」他慢條斯理、卻是輕而易舉地打斷了她,眸光卻深邃低迷,幾乎要把人整個卷進去。
紅玉辯不過他,氣急敗壞地伸手朝他胸口推了一把,南宮徹一時不察,身形微微晃了晃,腳步卻未曾移動分毫,仍是像剛才那般堅持立在她面前,目光灼灼地燙著她。
紅玉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體內翻湧的狂躁因子與怒火漸漸平息,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樣,微微垂下了眼。
「所以你說了這麼多,其實就是想激怒我,逼我說恨你嗎?」
她的眸光同樣幽暗,如同沒有星子的暗夜,讓人看不見前方的希望。
尤其是她此刻微垂眼帘冷淡疏離的模樣,讓南宮徹恍惚生出一種錯覺,她大概永遠也不會原諒他了。
「好,我確實怪你,確實恨你,然後呢?」紅玉寸步不讓,冷然反問。
「得到了這個答案,然後呢,你還想聽什麼,我都一併說給你聽。」
南宮徹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嗓音是幾斤哽咽的低沉,「你恨我,所以要用委屈自己的方式來報復我?」
「怎麼會呢……」
她做了什麼,才會給他這樣的錯覺?
像她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委屈自己去報復一個她認為不值得的、該拋之腦後的男人?
紅玉笑:「正是因為不想委屈自己,所以我才懶得跟你計較。否則這五年的生活,我該活的跟個怨婦似的難受,有什麼好的?更何況,每次糾纏,累的也是我,反倒還讓你覺得自己有希望不是嗎?」
只是懶得跟他計較,這一點,他當然是知道的,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南宮徹眸光一頓,點頭道:「是,你說的沒錯。」
他又朝她逼近了一步,左手扶著她纖弱單薄的肩,右手捏著她尖細的下巴,眸色深深流轉,「可是你敢說,你的心裡一點都沒有我嗎?若是沒有,你又何必這麼恨?」
紅玉被他以一種幾近強迫的姿勢鉗制著不得不與他對視,只好抬著下巴倔強看他:「這一點很難理解嗎?」
「在我看來,很難理解。」
今天他分明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把所有盤旋梗在心頭的疑問都問出來。
紅玉伸手,微微使力挑開他的大掌,「你這樣我很累,讓我坐下。」
南宮徹沉默了一會兒,終是慢慢將她放開,看著她毫無意義地重複站起和坐下的動作,意味不明地苦笑一聲,她之所以如此,不過是想掩飾心中的慌亂罷了,不是嗎?
「我曾經喜歡過你,你也知道的。」施施然地坐下之後,紅玉慢條斯理地開腔,「被自己喜歡的人那樣對待,換了哪個女人都會難過,這一點也不難理解吧?」看著南宮徹點了點頭,算是贊同她的話,紅玉才繼續道:「從難過到恨,其實也就是一念之間而已。早在失去那個孩子以前,我就已經開始恨你了。」
雖然這個問題連她自己都無法解釋,明明理智告訴自己不能怪他,為什麼還是會恨得刻骨。
只是因為那個孩子嗎?
不,似乎也不是。應該說,要一個女人恨上一個男人,很難,卻也很簡單,甚至無需任何說得過去的理由。
「只是那個時候我還能剋制,對你也還有感情,所以不停地告訴自己,忍著,要忍著。畢竟你對那個淺雨就算再好,也非真愛,她不過一個替代品罷了,就算再像,又有什麼好嫉妒的呢?」她平靜溫淡、一字一頓地道,眸光深邃幽遠,像是穿透了幾個世紀。
更何況並不像。
「紅玉……」南宮徹突然發現自己又沒了聽下去的勇氣。
這件事揭的不是她一個人的傷疤,也是他的。
心中血淋淋的一塊就這樣毫無遮掩地出現在眼前。
可是紅玉就像沒聽到他的話一樣,兀自淡淡地繼續:「孩子的事情,不過是一根導火索罷了。因為那件事讓我看清,你即便不愛她,可你也不愛我。甚至,我之所以會有那樣的下場,除了自己飛蛾撲火,也是你對她一再縱容的後果,不是嗎?」
甚至,如果對方是夢言,或許她還不會那麼恨。
可那只是一個替代品,就害的她如此,她放不下、也不想放下。
那個女人死了,她可以不恨,可是真正的罪魁禍首還在這裡,她如何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