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皇室習俗,皇帝駕崩,停靈一個月,最後七天儀式繁多,隆盛,舉國哀悼。

  陳醉身為前皇后,也理應出席葬禮。一大早他就穿上了喪服,這次是真的全白,一絲花紋都沒有。陳醉穿上一身白,倒顯得更見美麗,眾人看到他,眼前都亮了一下。

  大勢已定,皇親貴族們不再關心國事,轉而又開始八卦起來。

  他們都在看陳醉的結局。

  按理說,除非離婚,否則即便皇帝死了,皇后也依然是皇室成員,要麼成為太后,要麼也是前皇后,享受皇室的一切尊榮和禮遇。

  可是陳醉又有些不一樣,趙晉在世的時候,他這個皇后便沒有多少名望,何況男皇后是開天闢地第一個,新皇登基,是否還將他留在宮中,還真不好說。

  但就目前來看,皇室還是很禮遇他的。

  畢竟還有殺了於懷庸這一功。

  陳醉這一次出席公眾場合,完全由內宮廳安排,他倒也不怕行差踏錯。只是他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左眼角的桃花胎記很顯眼。

  是文良辰。

  等到回房間休息的時候,他就問蕭文園:「那個文良辰,怎麼也在貴族之列?」

  蕭文園說:「文良辰是我國有名的百戲大師,咱們這位新皇大概心中並沒有多少哀痛之情,自繼位以來便縱情聲色,常召文良辰進宮唱戲,如今這個文良辰,頗得恩寵。」

  陳醉心裡有種不安的感覺。

  文良辰是於懷庸的人,別人不知道,他卻是知道的。

  如今於懷庸死在了自己手裡,是舉國都知道的事,文良辰想必也知道。

  只是不知道文良辰這個人,對於懷庸的忠心有幾分,是已經換了新主,攀附上新的權貴,還是心中仍記著於懷庸這位舊主,要為他報仇。

  如果是後者,他攀附新皇,只怕是要對付他吧?

  蕭文園見他神色凝重,便問說:「新皇登基,宮中事務繁忙,許久不見殿下了。不知道殿下如今怎麼樣,在行宮住的還習慣么?」

  陳醉點頭:「一切都好。」

  「我聽聞殿下不日就要回京,打算另找居所?」

  陳醉這才看向他,說:「我如今這身份,住在宮裡,恐怕多有不便吧?」

  「皇宮甚大,皇室成員目前卻還不多,只有一個親王,還住在宮外。殿下仍有尊榮,要想住在宮裡,自然能找到合心意的居所。皇室成員,還是住在宮裡比較好,彼此都有照應。」

  「算了吧,姚太后和新皇都不是好相處的人,我一個人在外頭住,樂得自在。」陳醉說著就笑:「總政大人好像很捨不得我?」

  蕭文園沒有說話,大概這些日子大事頻發,他這個內宮廳總政官當的也不輕鬆,人消瘦了很多,人也不似當初銳利強勢。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陛下已經駕崩,我這個男皇后地位也很尷尬,只希望能漸漸被大家遺忘,做一個自在的普通人。」

  「一朝為後,便永世不可能再做回普通人了。」蕭文園說:「不過希望殿下能學紫薇宮的那位一樣,做一個真正的富貴閑人,一生安康。」

  蕭文園朝他鞠了一躬,便退出去了。

  他少向他行這樣的大禮,陳醉還愣了一下。

  郁戎身體不好,跪了半刻鐘便有些撐不住了,秋華見他被扶到偏殿休息,便說:「郁大人也算鞠躬盡瘁了,身體都這樣了,還是來為陛下送靈了。」

  陳醉說:「人在高位上,許多事便是身不由己了,何況他身上肩負著先帝的囑託。」

  他覺得郁戎此次拖著病體前來弔唁,大概是有某種政治意圖的,不過他也覺得郁戎其實不必來。

  他的身體實在太差了,臉色蒼白,走路都需要人攙扶,看起來既可敬,又可憐。

  相比較郁戎,他更擔心郁鋮。

  不過他如今也幫不了什麼忙了,但是郁戎他還是要見一面,都不說以後他和郁鋮如何,單就看在郁戎鞠躬盡瘁的份上,他也應該去慰問一下。

  他便吩咐廚房做了一份晚膳,親自送往郁戎所在的房間。誰知道剛走到院門口,就看見了新帝趙准。

  身邊還跟著文良辰。

  文良辰眼神魅惑,在看到他的瞬間卻收斂了笑容,然後朝他躬身:「皇後殿下。」

  「你這話可叫錯了。」趙准說:「朕還沒娶親,哪裡來的皇后。」

  他說著便朝陳醉看去,也難怪於懷庸那廝覬覦他,這份美貌,就是女人都少有匹敵,長發披散,雌雄莫辯,尤其是想到他是於懷庸想要而未得到的人,又是趙晉那狗皇帝的正配,趙准一想到此,心中便有些興奮。

  陳醉說:「既然皇帝都說你叫錯了,你自己認罰吧。」

  他說著便直接從他們身邊過去了。

  他是前皇后,就是趙准名義上的「嫂子」,倒不用對趙准卑躬屈膝。趙准剛登基,明面上倒不敢怠慢他。

  「你小心別惹了他,」趙准看著陳醉的背影,隱隱聞到他衣服上的熏香味道,說:「他可厲害的很,於懷庸就是死在他的手上。」

  文良辰垂著頭說:「我說錯了話,還請陛下責罰。」

  趙准就笑,說:「怎麼,見著皇后,自認卑下,就如此小心翼翼?你知不知道,皇后以前和你一樣,也不過是個平民,不過是先帝看上了他,飛上枝頭變成了鳳凰。先帝既然可以,朕也可以。好好伺候朕,以後說不定哪一天,你也能和他一樣。」

  趙准說著便背著手出去了。

  文良辰說:「陳殿下和郁大人看來關係親厚。」

  趙准沒說話,文良辰便不再說話。

  陳醉剛進了郁戎的房間,就聽見郁戎躺在床上說:「新帝來行宮祭拜,出入靈堂卻隨身帶著一個唱戲的,他是什麼意思。」

  陳醉進去,說:「郁大人若真看不過,就該好好養著身體,死的人已經死了,大人何必為了死了的人,傷了自己的身心。」

  郁鋮在床前站著,回頭看到他,說:「你來了。」

  陳醉點點頭,將手裡的飯菜放下,躬身說:「郁大人。」

  郁戎躺在床上,說:「我如今已經解甲歸田,當不起殿下這一拜。郁鋮,扶殿下起來。」

  郁鋮伸手扶了他一下,陳醉便直起身說:「大人為國鞠躬盡瘁,先帝都敬重有加,何況是我。」

  「國家到了這個地步,我想守的,全都沒有守住,更不要提先帝了,我只羞愧無顏面到地下見他,才不敢即刻就死。」

  陳醉說:「那大人更應該保重身體,陛下已經死了,國家到了趙准這樣的人手裡,依我看,他隨行帶著文良辰,顯然就是存心的。大人如果真生氣,那可就中了他的圈套了。我反倒覺得他這是弄巧成拙,如果我是大人,就化悲憤為力量,好好養著身體,他這是提醒大人,要好好保養,長命百歲呢。」

  郁戎咳嗽著笑了一聲,說:「我是得好好活著。」

  「其實大人就不該來這一趟,我要是您,就躺在家裡好好休息,哪都不去。我想先帝如果在天有靈,也不希望大人為了他的喪禮來回奔波,傷身又傷心。」

  「話雖如此,我和先帝認識了大半輩子,他這最後一程,我不能不來送他。」郁戎說:「我聽殿下說,殿下回京以後,要住在郁家隔壁?」

  他突然提到這個,陳醉還有些尷尬,但不等他回答,郁戎就說:「那房子常年沒有住人了,殿下不要嫌簡陋就好。」

  陳醉說:「如今先帝已逝,我能仰仗的,也只有大人一家了。」

  郁戎說:「如今情勢不比以往,殿下跟著我們,恐怕得不到庇護不說,還會被我們連累。」

  「我的命都是郁鋮救的,沒什麼好害怕的,我在這世上多活一天,心裡就多一分郁鋮於我的恩情。」陳醉說,「男兒丈夫,應當知恩圖報,若為國家,更應該不懼生死。如果能為大人的宏圖大業出一份力,我一定盡我所能。」

  郁戎大概沒想到他能說出這番話來,面上露出幾分驚愕,郁鋮也是。

  這一段話當真是擲地有聲。

  他送陳醉出去,說:「你放心,以後有我在,不會讓你再陷困境。」

  陳醉笑了笑,說:「按理說,我這樣的人,沒見過多少世面,看到死人也會害怕,槍子要打在頭上的時候,身體也會顫抖。但一想到有一日如果能為你,或者為百姓赴死,我還真不害怕,心裡反倒覺得興奮。以前聽人說,有的人死如鴻毛,有的人重於泰山,還不能切身體會。如今想,人若為真心,為大義而死,一生也算死得其所。」

  郁鋮就停了下來,注視著他。

  從前只覺得陳醉美貌,性子卻有一種吸引人的放肆倔強,如今再看他,只覺得他身上都有光芒。

  他感覺他的覺悟還不如陳醉,他只一心為他父親,為郁家。

  郁戎病重,他便主動挑起重擔,郁戎要他入朝堂,他便一心要做人上人。除此之外一點私心,便是想在這動亂的局勢當中站穩腳跟,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他有真心,沒有大義。

  但陳醉有。

  這便是真正的皇后胸襟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