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陳醉眩暈了好一會,等到清醒過來,只感覺身上鑽心的疼痛,倒在地上一直抖,四周全都是槍聲,好像外頭也有,他抓著地上的枯草抬起頭來,就看見了於懷庸就躺在他對面,已經死了。
忽然又有個人倒了下來,重重地砸在他後背上,陳醉便又趴在了地上,疼的他感覺嘴裡都有了血腥味,有槍子打到他旁邊的地上,土都崩到了他的臉上,嚇得他抱住了頭,腦子都是空的。
也不知道外頭的槍戰持續了多久,大概失血過多,他眩暈的更厲害了,眼前都有些模糊,然後他便感覺有人把他身上的屍體挪開,接著便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將他提了起來。
大概是受到了太大的刺激,陳醉雙手抖著遮住了臉:「不……不要殺我……」
「是我。」一個熟悉的聲音說。
陳醉呆了一下,睜開眼睛。
就看見郁鋮一身戎裝,看著他。
「郁鋮!」
他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一下子就抱住了郁鋮。
郁鋮說:「沒事了,沒事了。」
陳醉又看了看他,又朝周圍看了一眼,見周圍全都是屍體,林宗冒從地上爬了起來,捂著中了槍的胳膊。
他又看向郁鋮:「你怎麼在這裡?」
「我先帶你回去,你受傷了。」他將他抱了起來,陳醉緊緊抓著郁鋮的衣領,疼痛感彷彿又突然襲了上來,他就閉上了眼睛,靠到郁鋮的懷裡。
陳醉病倒了。
身上的傷容易好,心理上的刺激卻需要時間來康復。
他在行宮裡養病,再也沒有出過門,但是足不出戶,他也聽說了很多事。
譬如於懷庸的一乾親信死的死,入獄的入獄,不久前還不可一世的於懷庸,死了以後屍體就直接挖坑就地埋了。
他還聽說有人偷偷去亂葬崗挖出了他的屍體,將他的屍體帶走了。
皇帝的靈柩停靈30天後下葬,國卻不可一日無君,趙准倉促登基。
如趙潤所願,這的確算是相對平穩的政權過渡了,沒有死更多的人。他還是紫薇宮親王,陳醉生病,小公主趙和到了他和林雲英身邊,由他們夫婦倆照顧。
郁戎以重病之故,回蘭花州老家休養。
可是秋華說,眼下的太平,只是靜水流深,上頭看著波瀾不驚,下面卻是暗流涌動。
「郁相雖然下野,可是他幾十年在京中的勢力還在,朝中的重臣不是他的至交好友便是他曾經的屬下,在貴族當中,他的威望更是無人可比。所以新皇登基以後,派人去請了他好幾次,可是郁相只答應出席皇帝陛下的葬禮,其他一概沒允。」
陳醉躺在床上,喝了口熱水,說:「趙准這只是做樣子吧?新皇登基,只恐怕權力不能集中到自己手上,怎麼可能會讓郁戎來與他分權。」
秋華說:「所以我替郁鋮擔心呢。」她替陳醉掩了一下被角,說:「郁相走了,郁鋮卻留下來了。新帝為了籠絡朝中老臣,勢必也要籠絡郁鋮,誰都知道郁鋮的背後是郁相和他的一干勢力。可是新帝既想集中中央政權,又怎麼容得下郁鋮呢,恐怕也是表面上禮遇而已,就怕萬一犯了什麼錯,就被新帝抓住了把柄。」
的確是如履薄冰。
「我覺得現在的國家政權形式確實不好,」陳醉說:「皇帝專權,若碰到的皇帝是個英明的君主還好,如果皇帝昏庸殘暴呢?一個人的智慧再高,也不如眾人的智慧加起來高,如果權力能夠平均分配,有人能與皇帝抗衡,對於國家的長治久安來說,也未必不是好事。」
他這是現代人的思維,社會主義出身,最理想的政權當然是人民當家作主啦。
不過最讓他興奮的是,郁鋮如今在做的,就是類似這種。
趙準是個權利慾很重的男人,多年飽受人間冷遇,如今做了皇帝,自然更加想獨攬大權。新帝既然已經登基,搞叛亂顯然是不合適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分權。
重造一個於懷庸。
陳醉既覺得興奮,又覺得可怕。
簡直兜了一圈,又回到了。郁戎等人先前是抵制於懷庸這樣權勢過高的臣子,如今於懷庸死了,他們又想再重塑一個。
這是怎樣的宿命輪迴。
不過好就好在,郁鋮的人品要比於懷庸好一些。
但是他要上位,難度也要比於懷庸大一些。趙准可不是平庸的趙晉,他心狠手辣,且生性多疑,和他爭權,就是走在刀刃上,時刻都有性命之虞。
秋華說:「我的意思是說,郁鋮如今如履薄冰,殿下和他走的這麼近,沒事么?」
她嘆了口氣,說:「以前依附他,是因為殿下孤立無援,前景不明的情況下,他的確是最佳選擇。可是如今大局已定,新皇對您也算是禮遇有加,您最好的選擇,其實應該做一個富貴閑散的前皇后,像親王殿下那樣。而不應該再和政治中心的任何人來往。」
陳醉說:「郁鋮幾次救我,我的命都是他給的,如果因他而死,我也算報答了他的恩情。即便他要利用我,我也不會推脫的。」
秋華沒說話,只點點頭。
這恩義的道理,她也是懂的。
郁鋮投誠之心有幾成,新帝有所懷疑,她也有,人人都有。
郁鋮雖然殲滅了於懷庸最後的親信部隊,可大家都明白,這不過是政客在權宜之後的選擇罷了,無關忠心。郁家也從來沒有向新帝表達過忠心。
可是趙准已經沒有了清除郁家的理由。郁戎支持的趙潤主動放棄權位角逐,這是趙潤的主意,卻也代表了他背後郁戎的主意,郁鋮又誅殺了於懷庸的餘孽,郁家名望地位在那裡,動都不能動。
戰爭的一切罪過都推給了死人於懷庸,而於懷庸,是男皇后陳醉殺的。
於懷庸屢次欺辱皇后,皇后殺他,民眾都覺得是報應不爽。
死的人都有死的理由,活著的人也都有活著的理由,一切彷彿都塵埃落定。
「殿下,郁中將到了。」麗麗躬身說。
陳醉一聽,立即坐了起來:「快叫他進來。」
他話音剛落,郁鋮便走進來了。
郁鋮從少校直接升任中將,這是帝國最年輕的中將,也是上升最快的中將了。這是趙准給出的誠意。
郁鋮軍服上的軍章也變成了一虎二花:金制的猛虎頭,配著兩朵金色薔薇花。
秋華朝他行了禮,便躬身退了出去。
郁鋮走到床邊坐下:「你身體好些了么?」
陳醉說:「好多了。」
「還做噩夢么?」
「偶爾。」陳醉問說:「你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過幾日就是先帝大喪,我護送父親來參加最後幾天的守靈。」郁鋮說:「好像是胖了一點。」
陳醉說:「天天喝一堆補藥。」
郁鋮就說:「我看看你的傷。」
陳醉就解開了睡衣,轉過身給他看自己的背。
郁鋮看了看,問說:「還會疼么?」
「都沒什麼感覺了。」
「雖然如此,你睡覺的時候還是要注意,最好側躺。」郁鋮說。
陳醉點點頭,又繫上了扣子。
「你來看我,不會影響你吧?」陳醉問說。
他也知道趙准表面上禮遇郁鋮,背地裡只恨不得除之後快呢。
「先帝已去,你還年輕,再婚也是意料中事。」郁鋮說。
他說的這麼直接,陳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其實自從他受傷以後,和郁鋮相處的就不多了,郁鋮和他相處的時候規規矩矩,人又生的威嚴莊重,他有時候也都看不清郁鋮對他是個什麼感情。
反正他是愛上郁鋮了。
他早就愛上了,郁鋮從死人底下抱他出來的時候,他就徹底愛上了。
以前隨便撩,他只覺得還挺刺激興奮,如今心裡愛上了,反倒有點不好意思,都不知道要說什麼。
郁鋮說:「等先帝下葬之後,你是要回宮裡住,還是讓我在外頭另外給你找個住所?」
陳醉說:「我這個身份,住在宮裡也不方便,我已經跟趙准他們說了,我會搬出來住,我已經在著人看宅子了。」
郁鋮就說:「既然這樣,你別管了,我來給你安排。」
陳醉說:「也好,你幫我挑好了,我把錢給你。我家裡剛給我送了一筆錢過來。」
如果不是這筆錢,他都忘了他還有家。
玉簪州陳家,別的沒有,就是有錢。
郁鋮就說:「不用錢。我外祖父家有處宅子,給了我母親,我母親去世以後就給了我,那宅子還不錯,地方也清凈,我叫人整理整理就能住。」
他說完又看了一眼陳醉:「你可有錢了。」
那語氣。
陳醉說:「可能比你還有錢。」
「那我有福了。」郁鋮說。
陳醉心裡一顫,郁鋮卻已經站了起來:「你先休息,我到前頭去看看。」
陳醉忙說:「你等等。」
郁鋮回過身來,陳醉往床上一跪,伸開了雙臂。
郁鋮愣了一下,就過來抱了他一下,手摸著他的長發,說:「到了新宅子,我陪你住。那宅子就在我家隔壁。」
陳醉心裡顫顫的,他原來膽子很大,但是殺了人,見了血,看過一地的屍體,就特別貪戀肉體的溫暖,抱著郁鋮,他覺得特別踏實。
「趙准不好對付,你多小心。」
「嗯。」
郁鋮又拍了他一下,他便鬆開了胳膊,看著郁鋮出去,這才躺回了被窩裡。
他只願趙準是個好皇帝,再不用打仗,也再不用死人,大家都能踏踏實實地過日子。他從枕頭底下拿出郁鋮的襯衫,枕在上面,便又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