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陳醉感覺自己累極了,倒在床上便睡過去了,這一覺直接睡到了天色將黑,頭痛的很,他從床上起來,卻見行宮裡裡外外全都掛了白布。

  看來皇帝駕崩的消息已經放出去了。

  外頭自發聚集了很多前來弔唁的民眾,蕭文園帶了內宮廳的人維持秩序。陳醉穿著一身白色百服從中間走過去,忽然有民眾喊:「皇後殿下節哀!」

  陳醉愣了一下,本能想要微笑回應,嘴角剛動,才發現不合時宜。他腦子還有些懵,點點頭,做出沉重的樣子來,就去了靈堂。

  渾渾噩噩在靈堂跪到深夜,陳醉就昏過去了。

  這一次昏過去,他卻做了極其可怕的夢,夢見自己被扔進百萬雄兵里,夢見郁鋮死了,於懷庸和趙尊最後死戰,炸了整個梅花州。

  他嚇得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卻發現房間里一個人都沒有。他心裡莫名慌張,便喊了一聲秋華,卻也沒人答應他。

  周圍安靜的很,天色已經黑下來,房間里都有些看不清楚了。他爬到床頭,拉開窗帘朝外頭看了看,也什麼都看不到。

  他立即穿好衣服,拿了郁鋮給他的槍就走了出去,院子里也一個人都沒有,外頭隱隱傳來說話聲。他悄悄走了過去,透過門縫,就看到了秋華的背影。

  他立即打開門,秋華聽見動靜,立即回過身來:「殿下,你醒了。」

  「怎麼了?」陳醉聲音還有些沙啞。

  「聽說有人看到十裡外有軍隊出現……」

  陳醉聽了趕緊問:「誰的?」

  「不知道是於大元帥的軍隊,還是二殿下的。」秋華說:「已經有人去探了。」

  陳醉咳嗽了兩聲,見一堆宮人都靜悄悄地看著他。這些多是宮女,戰爭年代,女子是最脆弱的,她們此刻臉上都有些驚慌,似乎需要從他這個皇后的身上獲得安心的力量。他得先穩住了再說。

  「如果二殿下的軍隊真的攻到這裡,你們也不用怕,這裡沒人跟他作對,想來他也不會把我們怎麼樣。」

  秋華示意他進去,倆人進到院子里,秋華低聲說:「那如果來的是於懷庸的軍隊,咱們讓不讓他們進來?」

  陳醉愣了一下。

  是啊,這還真是個棘手的問題。

  如果讓於懷庸的軍隊進來,那就相當於向勢如破竹的趙准宣戰了,那趙準的軍隊真到了這裡,照著他的瘋狂勁,把他們全殺了也有可能。

  可是如果不讓於懷庸的軍隊進來,就相當於背棄了於懷庸,於懷庸能是好惹的?

  兩難,又是兩難!

  不過說起來這也不是他能管的,這是趙潤決定的事。

  陳醉就去了趙潤那裡,卻見趙潤和林宗冒正在客廳里看地圖。

  「這兒……我們在這裡,這裡,都設置了關卡,這段路如果我們不放行,外頭的人是很難攻進來的。」林宗冒說。

  趙潤點點頭,抬頭看見陳醉進來,便說:「你總算醒了。」

  陳醉說:「聽說有軍隊過來了,是誰的人,看清楚了么?」

  「是於懷庸的一隊人馬。」趙潤說:「大概有兩千人。」

  「放他們進來么?」

  趙潤很嚴肅地說:「於懷庸強弩之末,我們不能把這上千人的性命賠在他身上。」

  這意思,就是不放了。

  「但是那裡頭有很多都不是於懷庸的人吧?」陳醉問說。

  他聽說是有很多平民和貴族男子參戰的,於懷庸旗下,並不都是他的親信部隊,比如郁鋮這種。

  「我們會勸降。」林宗冒說。

  「願意放下槍的,我們會放他們進來,但是於懷庸,是不能收留的。」趙潤說。

  這也算是個折中的方案了。

  「如果到了最後時刻,我打算髮表一個求和的講話,」趙潤對陳醉說:「希望到時候殿下能和我一同參加……這是為了避免更多的傷亡,也是為了你我的平安。」

  陳醉說:「我們真要迎趙准登基么?」

  他的手段,他是見識過一二的,何況他也一直記得找准這個人,是暴君人設。

  這是不是不可改變的命運。

  趙潤說:「我早就說過了,我們是比不得二哥的。他除了聲望,什麼都有。可是聲望在槍杆子面前,又算得個什麼東西。」

  陳醉說:「可是如果你二哥登基以後也不罷手呢,可能會死更多的人,到時候會有更多的老百姓受苦。」

  趙潤沉默了一會,說:「我也只能盡我所能罷了。」

  畢竟都沒有發生,或許他擔心的這些,都不會發生。未來的隱患和眼下的危機,專心於解決眼下的危機,也沒有錯。

  蕭文園帶著幾個人走了進來,趙潤一看是他派去談判的人,就問說:「於懷庸怎麼說?」

  蕭文園身後的人就說:「回殿下,於懷庸說……說派個有分量的人過去跟他談。」

  陳醉和趙潤登上炮樓,就看見遠處有一群人,大概有兩千多人,如今夜色已經降臨,外頭冰天雪地,他們在地上生了篝火,有人朝空中放了兩槍,隱約能聽到他們的叫喊聲。

  蕭文園神情肅立,說:「我去吧。」

  「他不是說要找個有分量的人么?我去。」陳醉說。

  趙潤看向他,說:「太危險了。」

  「我一個無權無勢的皇后,他不會難為我的。」陳醉清秀的臉龐上幾乎看不出表情,說:「他不會殺我的,因為殺我,威脅不到任何人。」

  趙潤愣了一下,陳醉已經下了炮樓。

  趙潤忙對林宗冒說:「你跟著,一定確保殿下安全。」

  林宗冒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見趙潤朝他點了一下頭,便跟著走了下去。

  行宮的大門打開,陳醉在林宗冒和三個軍官的保護下穿過了路障和層層陷阱,在火光中朝於懷庸走了過去。

  於懷庸正坐在一棵倒在地上的老樹上喝酒,見他來了,便站了起來,槍杆子往腰間一別,又笑:「皇後殿下親自來迎接我了么?」

  陳醉見他身上還帶著血污,腰上還纏著髒兮兮的繃帶,鬍子拉碴的,神情憔悴的很。

  一代梟雄,轉瞬便到了這個光景,他沒有親臨前線,卻也能想象出戰況的慘烈。

  陳醉說:「我是來跟你談判的。」

  受了傷躺在一邊的於文軒聞言就抓起了身邊的槍:「談個幾把!」

  於懷庸撥回了他的槍,兩隻手往褲兜里一插,又是笑:「行啊,這個趙潤,果然跟趙準是一個狼窩出來的崽子,心夠狠啊。」

  陳醉說:「眼下你已經落敗,親王殿下如果收留了你,就是與他的親哥哥為敵,他從來沒有跟你結過盟,以前是受你所迫,夾在中間備受煎熬,如今大局已定,他自然不肯再受你挾制。大家都有私心,也無可厚非。你走到今天這一步,只能怨天不顧你。」

  於懷庸說:「好,好,好……他沉默了一會,說:「只能我這些人過去,我不行,是吧?」

  「不止你不行,你的親信部眾,也不行。」陳醉說:「行宮這邊已經向二殿下求和,早晚是要歸附的,你的親信就算進了行宮,趙准來日也不會放過他們。」

  於懷庸又是冷笑一聲,朗聲問周邊的人:「皇后的話,你們都聽見了,誰想跟他走,現在就站出來。」

  四下里竊竊私語個不停,陳醉大聲說:「大元帥心慈,不願意再有更多無辜犧牲,你們當中有誰願意進行宮的,就站出來,或者家裡妻兒老小有在行宮裡頭的,也站出來,去與你們的家人團聚。」

  「我一家老小都在裡頭。」有個年輕的男人舉起手來。

  於懷庸轉身看了他一眼,手從褲兜里拿出來,掐著腰:「還有么?」

  陸陸續續便有人開始舉手。

  倒也不多,只有一百來號人。

  這一百多人自動站成了四排,陳醉走了一圈,也沒有看到郁鋮。

  「還有么?」他問。

  他其實是想多有幾個人站出來的,兩千多號人,居然才有一百多個站出來,這剩下的一千多人,都是跟著於懷庸出生入死的兵。也不知道當初和趙准交戰的時候,於懷庸是怎麼樣的排兵布陣,這其中是否有私心。

  其實他也明白,亂世打仗,多是立場不同,嚴格說來很難有好壞之分,這些能征善戰的男人,如果遇到良主,未嘗不可以成為國之棟樑。就這樣留在於懷庸身邊,跟著他做垂死掙扎,最後戰死,也實在可惜。

  「沒有了么?」他問。

  於懷庸抽了根煙,一直都沒有說話。

  陳醉走到他跟前,說:「謝謝你。」

  於懷庸本來可以一個都不放的。

  於懷庸吸了口煙,眯著他那隻獨眼,說:「都是他們個人的選擇,用不著謝我。不過皇后,你想清楚了么,跟我走,還是跟著趙家那兩兄弟?他們倆可都是不講信義的狼,今天會背叛我,明天也會背叛你。」

  「我沒有什麼可被背叛的,皇帝死了,我就是個什麼都沒有的男皇后而已。」陳醉說:「元帥,這裡山林密布,進山去吧。等過了風頭,去一個沒有人認識你的地方,重新生活。」

  「這天底下還有不認識老子的地方?」於懷庸指了指自己的獨眼,又說:「要真有,老子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

  陳醉笑了笑,轉身對林宗冒說:「走吧。」

  雖只救了一百多人,但他也儘力了。

  誰知道他剛走了兩步,就被於懷庸一把拽住了,他心裡一驚,林宗冒反應過來,立即掏出槍來,卻被躺在地上的於文軒一槍打在胳膊上,林宗冒的槍掉落在地上,眾人全都驚住了。

  「於懷庸……」陳醉剛叫出口,就見於懷庸揮了一下手,他的那些親信部隊,對著那一百多號人就是一陣掃射。

  槍聲震耳,陳醉大喊:「不要!」

  那一百多人很多都沒來得及掏出槍來就倒下了,到處都是哀嚎聲,於懷庸死死抓著他,笑容猙獰:「皇後殿下還是嫩了點,老子如果真是吃齋念佛的活菩薩,又怎麼會從狼的嘴裡搶肉吃!」

  他兩隻手挾制住陳醉的臉,逼迫他去看面前的一場血案。鮮血彷彿染紅了陳醉的眼,他第一次經歷人性的冷血與殘暴。他拼盡全力掙扎,卻不能掙脫分毫,袍角滑落,露出他的小腿,他一隻手顫抖著摸到他的靴子,從靴筒里掏出於懷庸送他的那把金刀來,直接就往於懷庸的脖子上劃了一道!

  於懷庸猛地鬆開了他,一隻手捂著脖子,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鮮血從他的指縫之間湧出來。

  陳醉手裡的刀子掉在地上。這是他第一次殺人。

  「元帥!」

  而後一聲槍響,直打中陳醉的後背,陳醉當下就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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