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趙和緊緊地抓著他的衣領,叫道:「叔叔……」

  「別怕。」陳醉緊緊抱著她,外頭又是「轟隆」一聲,對面的林雲英說:「公主別怕,離咱們還遠著呢,只是聲音傳過來了,炮彈落不到咱們這兒來。」

  陳醉看她倒是鎮靜。

  這對夫婦,的確有帝王夫妻的風範,雖身若扶柳,但遇到大事,竟都格外堅毅。這才是真正的皇室男兒,世家千金,他們的高貴體面,是骨子裡養成的。

  因為下了大雪,他們到達京西行宮的時間比預料的晚了很多,一路舟車勞頓,陳醉將小公主安頓好,小公主卻不敢睡:「我害怕。」

  到了陌生的地方,小孩子怕也正常。

  陳醉便說:「不用怕,咱們一起睡,叔叔也在這,你好好睡覺,叔叔給你講故事。」

  他就把他知道的童話故事都講了一遍,大概講到第四篇的時候,趙和終於睡著了。外頭天色已經黑了下來,行宮坐落在山谷之中,四下里一片風聲蕭瑟,出來便看到連綿起伏的山巒,黑幽幽的,庭院里的路燈都是低矮的宮燈,照著小路昏黃一條,叫人莫名覺得陰冷潮濕。

  秋華小聲說:「殿下也早點休息吧,今天坐了一天的車。」

  「我睡不著,去看看陛下。」

  秋華便領著他朝趙晉居住的院子走去,蕭文園等人正站在院子里低聲說話,見他來了,便朝他躬身行了禮。

  「我來看看陛下。」

  「陛下太過勞累,已經睡下了。」

  「他身體不要緊吧?」

  蕭文園搖頭:「大夫說,不大好。」

  「在這個時候,絕不能再出意外,你一定吩咐大夫全力救治。」

  「郁相明日就會來。」蕭文園說。

  陳醉點點頭,進去看了一眼趙晉,趙晉神色蒼白,已經睡熟了,只是那呼吸聲很重,像是有人掐著他的脖子。

  光是聽他呼吸,陳醉都覺得艱難痛苦。

  不僅是趙晉,就連姚太後身體也不大好,還有林雲英,可能太過勞累的緣故,動了胎氣,如今也聽了醫生的囑咐,在卧床靜養。

  陳醉只希望郁戎能趕緊過來,他一個人實在扛不起這麼重的擔子。他現在還沒有成為領頭羊的能力,如果將來這麼多人都要靠他拿主意,他恐怕承受不住這個壓力,這可不是過家家,動輒就是一堆人的生死。

  「殿下打算休息了么?」蕭文園低聲問。

  陳醉問說:「有事么?」

  蕭文園點頭:「如果殿下不急著休息,可以去外頭慰問一下隨行的貴族親眷。她們的丈夫,兒子,或者父親,如今大都在前線效力。」

  這個國家的男人是有榮譽感的,貴族的男人們,平日里養尊處優,卻也沒有磨滅他們的血性,國難之際,幾乎全都上了前線。

  陳醉點頭:「那你帶路吧。」

  蕭文園便領著他出了行宮,行宮外頭還有幾處建築群,貴族的親眷們大都住在這裡。因為人太多,地方不夠用,很多人在空曠處扎了帳篷,內宮廳的人正在發放物資,陳醉轉了一圈,問說:「先前那些平民呢?」

  「他們或者去投奔了親戚朋友,或者繼續往西南走了。行宮這邊,普通人是進不來的。」

  陳醉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滋味。每個人都拼了命的往上爬,想賺更多的錢,想提升自己的階層,其實也不過都是想有更多的保障罷了。

  這樣的亂世,更能凸顯這一點。他這個皇后也無能為力。

  慰問完回來,已經是深夜了,陳醉拖著略有些沉重的身體回來,沒有洗漱,直接就躺下來了。

  第二日的時候,他卻沒等到郁戎,內宮廳收到消息,說郁戎病倒了。

  郁戎身體本來就欠佳,這段時間心神一直高度緊張,又忙碌不得休息,這一下病來如山倒,竟然眼看著就要不行了。

  這消息傳到行宮,於趙晉更是雪上加霜,病情更重。

  陳醉簡直煎熬到睡不著覺,他日夜守在皇帝身邊,接到的消息卻讓他更加焦灼,於懷庸方貌似處於劣勢,趙準的軍隊兇狠無比,就快要攻破最後一道防線。

  「陛下……」蕭文園叫了一聲,立馬說:「陛下醒了。」

  陳醉立即到了床邊坐下,抱著小公主說:「陛下。」

  趙晉眼神渾濁地看了他們一眼,虛弱地說:「召……召紫薇宮親王來行宮,速……」

  「我這就去!」蕭文園說完便急匆匆地出去了。

  小公主眼淚盈眶,又有些畏懼似的,叫道:「父皇……」

  「乖。」趙晉對秋華說:「先……先帶公主下去,朕有話跟陳醉說。」

  秋華躬身作禮,然後就將小公主抱了起來,小公主此刻卻哭了,說:「我要父皇!」

  「公主聽話,陛下要休息了,咱們等會再過來,好么?」秋華溫聲安慰著,見趙晉眉頭抽動,似乎痛苦的很,便趕緊抱著小公主出門去了。

  房門合上,擋住了公主的哭聲,陳醉說:「陛下有什麼吩咐?」

  「朕……恐怕是不行了。等會……老四過來,朕會將皇位傳給他,你……」趙晉喘息了一會,說:「但是他也未必坐得穩這個位子,萬一……萬一,公主她……」

  「陛下放心,只要我在,一定保護公主平安。」他怕光是承諾,並不能讓皇帝安心,便又說:「公主年幼,還不懂事,又是女孩,威脅不到任何人,即便將來趙准篡奪皇位,為名聲考慮,他也不會趕盡殺絕,會給小公主一條生路的。」

  「朕……是個無能的皇帝,國家動亂,死傷不知有多少……」他似乎又覺得對陳醉說這些也沒有意思,便閉上了眼睛,胸膛卻還起伏著,又道:「朕死以後,你將來如何,全憑你自己做主吧,他們大概也不會為難你。最好回到玉簪去,不要留在京城了。」

  蕭文園開門走了進來,見他們倆正在說話,愣了一下,隨即便低聲說:「已經聯繫到四殿下了,他說即刻就來,估摸要天黑才能到。」

  趙晉點點頭,說:「去吧,朕要休息一會。」

  陳醉便站了起來,他這個皇帝老公,到底還是要死了。

  大概早有心理準備,他並沒有很意外,只是心裡焦灼。

  趙晉要在這個時候急召趙潤過來傳位給他,大概是要早給趙潤名分,否則他一旦駕崩,皇位空懸,趙准更有理由爭奪皇位。

  但他這樣做,也註定逼得趙潤和趙准兩兄弟骨肉相殘了吧?如果趙潤不肯答應,又會怎麼樣?

  他剛走到庭院里,就看見四個人抬著一座轎攆緩緩而來,朦朧月色里,他聽到了幾聲女人的咳嗽,接著便看清了轎攆上的人。

  是太后姚元英。

  「陛下醒了?」姚元英躺在轎攆上,幽幽地問他。人雖然病著,但神態堅毅,目光威嚴。

  陳醉點頭:「是。眼下陛下已經躺下來了。」

  「縱然不是他的親娘,臨死之前也該見上一面。」

  姚元英冷冷地說:「去通傳吧。」

  皇家的女人,果然都不好對付。

  陳醉便進去通傳,趙晉吃力地要起身,陳醉趕緊趕緊將他扶了起來,把枕頭放到他背後靠著。趙晉喘息了幾聲,說:「讓她進來。」

  姚元英已經下了轎攆,自己拄著拐杖進來了。陳醉關上門,在外頭的廊下站定,就看見林雲英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倆人對視了一眼,陳醉朝她搖了搖頭。

  林雲英抓緊了手裡的帕子,與他並肩站在廊下。

  「太後娘娘老了。」趙晉說。

  姚元英自己在床邊坐下,伸手幫趙晉掖了一下被子:「這麼多年不見,自然老了,菊芋的風太冷了,吹到心裏面,從裡到外都冷透了。」

  「娘娘恨我入骨,回了京也不肯見我,怎麼如今來了。」

  「我聽說,你急召老四進宮,要傳位給他?」姚元英冷笑:「趙晉,你安的是什麼心,你明知道老二對皇位志在必得。」

  「我想看看那個畜生,是不是連自己的親人都不放過。」

  趙晉說著便咳嗽了起來,直咳的臉色通紅,蕭文園推門進來,趙晉立即呵斥:「出去!」

  蕭文園嚇得又退了出去,將房門合上。

  姚元英冷笑:「畜生么?畜生的兒子,自然也是畜生。」

  趙晉還是在咳,臉色通紅,似乎喘息都是一種受罪。姚元英看著他,眼眶微紅,全是怨恨:「這皇位本來就該是老二的,給他吧,就當補償你這些年對他的虧欠。」

  「他從小就乖戾狠毒,這樣的人……這樣的人,做一方霸主都不合適,何況是一國之君。趙潤也是你的兒子,他做了皇帝,必定會善待你,善待趙准,善待所有人。」

  「你跟我說這些,沒有用。不是我這個做母親的開口說一句,他們便都會聽的。你們男人,生來就是被權力主宰的生物。帝王家的兒子,自然更是這樣。你當年不也是為了前程,拋棄了我。如今天道輪迴,你終於死在自己的兒子手上。」

  趙晉聞言又是一陣急咳,姚元英站起來,說:「當年你引誘我,在先帝北征之際,與我苟且,導致了我這一生的悲劇。縱然先帝沒有查到實證,卻導致了老二自出生便背負上了污點,他長成這個樣子,難道不是你我造下的孽緣。我自請遠去菊芋陪他,就是為了償還我對他的罪孽,而你的呢?你好好地繼承了皇位,在龍床上繼續和別的女人生兒育女,你享受了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也該償還一點,給你這個從沒有相認的兒子。」

  作者有話要說:這才是秘聞,點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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