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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幾步走過去,推門進去,看到房間里只有老黎和fuwu員。
「咦——老黎,你女兒呢?」我上來就問。
「敢情你小子不是沖我來的,是沖我女兒來的?沒想到你不管我答應不答應,還就真來了……」老黎手裡端著小茶杯,兩眼看著我,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又似乎有點意外。
「嘿嘿……不是……你不是說你女兒也在陪你喝茶嗎?我進來沒看到……」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皮,想起 老黎打電話的時候說的話:「哦……你女兒出去打電話了是吧……」
說著,我又探頭看看外面,卻沒有看到一個女孩子。
「莫非這個泡茶的小姑娘是你女兒?」我又看著這個清秀的fuwu員。
小姑娘笑了,不說話,繼續操作自己的茶道。
「你小子看來對我女兒很感興趣,很想見見她,是不是?」老黎邊招呼我坐下邊說:「行啊,你要是想見,我那天安排下讓你見見,但是先說好,是你要見的,不是我硬要你見的,見了我女兒,你不要責怪我……」
老黎的話我聽起來雲山霧罩一般,這是什麼意思,怎麼見他女兒還要責怪他,這不成邏輯啊,不就是見見嘛,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坐下,fuwu員遞給我一杯茶,我端起來,喝了一小口,味道清醇。
「不錯,好茶,好茶……」我讚不絕口:「老黎,你可真會享受……」
老黎沒理會我的話,說:「我拿寶貝閨女不知和誰打了個電話,急匆匆就跑了,也不陪我喝茶了……哎,我估計是找到男朋友了,這男朋友比老爸還重要啊……」
我笑了:「你吃醋了?」
老黎笑了:「這是什麼話,我怎麼會吃醋,我只有高興才是……不過,對我閨女找什麼樣的男孩子,我還是很關注的,這丫頭可不能給我找個不三不四的人來……」
「你閨女是個很乖的女孩子,一定不會找到差的,你就放心吧……」我說。
「但願吧……」老黎說著也端起杯子喝茶:「這味道還不錯吧,我專門寄存在這裡的鐵觀音,只要你喜歡,以後沒事都可以來……就是我不在,你也可以打著我的名義來……」
說著,老黎對fuwu員說:「閨女,看到這個小夥子了嗎,以後只要他來,都可以喝我的茶……」
小姑娘抿嘴笑著看了我一眼,看著老黎說:「老爺子,您就放心吧……」
老黎笑了,對我說:「這孩子是專門給我fuwu的,我每次來,都是她給我泡茶,這孩子的茶泡的很好,喝起來味道正到好處……」
我說:「沒想到你還有喝茶品茶這雅興……」
老黎說:「喝茶有益於健康啊,我這把年紀了,再不注意修心養性怎麼了得?當然,喝茶也是一門修行……有時候,還真覺得,人這一輩子,就如同飲茶一般……這飲茶和做人之間,倒也是頗有些淵源……」
「這飲茶和做人如何能聯繫起來呢?」我說。
「假如你是一個有經歷和閱歷的人,你才會這樣想……」老黎轉動著手裡的茶杯,慢悠悠地說:「我是個不大抽煙、不大喝酒的人,唯一喜愛的尤物就是茶,過了五十歲之後,對茶可以說已經到了『嗜』的程度,很多了解我的朋友,在你來我往的交流中,都愛把茶最為禮物送給我。或許是因為太愛的緣故,所以也慢慢養成了一個陋習,那就是對朋友送來的茶葉,總是經常迫不及待的打開,於是也經常會出現讓自己尷尬或者心痛的事情:打開的茶葉,常常有被冷涼在一邊的時候,直至最後被我倒到垃圾袋裡扔掉……」
我靜靜地看著老黎,聽老黎講述自己和茶。
「……當然,這不是說茶葉不好,朋友送過來的茶葉,常常是精心挑選的好茶。茶雖是好茶,但未必對我的口味,中國能叫得響的有十大名茶,有些還在名茶中排位靠前,但我真正喜歡喝的,也就那麼一兩種,自己不喜歡,就肯定要被曬在那裡了。也有自己喜歡甚至十很鍾愛的茶,但因為打開的茶葉太多,自己也沒辦法把它們很快都喝完,也只能被晾在一邊。茶,是一種很講究保存的寵兒,從某一方面說比鮮花還嬌貴,打開的茶葉放久了,很容易受潮變味;就是保存的再好,時間久了,清香散失,喝到嘴裡也就沒了享受的感覺,最終,也只能被拋棄。這樣的時刻,我的心中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那不僅僅是惋惜,還有一份自責、一份心痛……」老黎繼續說著:「……由此,我常常想到做人,想到與人相處。愛物這樣,處人也一般無二,因為產地、氣候、工藝的差異,茶的味道各不相同,同樣因為經歷、環境、學識的差異,人也各有長千秋,美麗迥異。人都有自己的長處,有長處的人,未必都能和自己情投意合或者臭味相投,未必都合自己的胃口,因此也未必能成為自己的朋友,更未必能成為自己的知己。這和對茶的感覺有著驚人的相似,好茶未必自己都愛,好茶未必都對自己的胃口……」
我凝神看著老黎。
「……人和人之間相處,對味的不多,投緣的更少,能為紅顏或者藍顏的,更是鳳毛麟角。不對自己的胃口,卻因為貪婪美貌、地位、權力或者其他什麼的,還想攥在手裡,抱在懷裡,據為己有,那就是對美的一種傷害、一種玷污、一種糟蹋,應當受到良心的譴責。不能為朋友,不能做知己,而懂得珍稀,給那些有自己美麗的人以寧靜和自由,於人,可以讓他們找到自己喜歡的朋友、找到喜歡自己的朋友,尋到一個讓他們快樂的世界;於己,不僅可以保持一份對人的美好回憶,更不會讓自己的心靈因為暴軫天物而受到鞭怠和拷打……」老黎的眼神有些迷惘,扭頭看著窗外,似乎自己的話勾起了自己的某些回憶:「……由對茶的愛再發散思維,其實世界上有很多美的事與物,但這些美麗的事與物,不都是為哪一個人準備的,他們當中有的是屬於自己的,是自己的最愛,有的則屬於別人,是別人的最愛,還有的是屬於大家、屬於世界的。沒有誰可以把世界所有的美麗,都據為己有。對不是我們最愛的,我們與其強為霸佔,不如站在一邊欣賞,不如悉心珍惜,欣賞和珍惜,可能讓美能放出更加燦爛的光環,產生更加奪人心魄的魅力,也能讓美陪我們走的更加長久……」
我聽得入了神,小姑娘fuwu員也聽得入了神,手裡的活兒都停止了。
「這人生的滋味,如同品茶,境隨心轉,需慢慢品嘗,才能領悟個中真味……」老黎說:「做人如飲茶,只有用微微淡漠、遊絲般的幽香,給思緒、給生活以更多的空間,這樣方可恬淡自如,從容不迫,遊刃有餘……」
聽著老黎的話,我不由點頭:「老黎,說得好……確實是這樣……」
老黎眼神溫和地看著我,一會兒沖fuwu員點了點頭:「你先出去吧,我和我的小朋友說些私房話……」
小姑娘看了我一眼,笑著起身出去了,輕輕帶上門。
「今天突然主動來找我,既然不是來看我閨女的,那麼想必你也不是專門為了來喝茶的,」老黎神色平靜地看著我:「說吧,夥計,什麼事……」
既然老黎開門見山,我自然也就不用客氣,於是把集團里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下,接著說:「這個總編輯我覺得挺好的,是個書生,沒有什麼心計,他受人暗算,我心裡頗為不平,但是我卻無計可施,無法幫助他……」
「哦……你們集團昨天到今天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那這個總編輯是夠倒霉的,這年頭,知識分子鬥不過政客,這是必然的結局……」老黎說:「你今天找我是何事呢,和這事有關嗎?」
我點點頭:「正是,我想,或許你能做些什麼事情來幫助這個總編輯脫離險境……」
「我一個老頭子,屁民一個,我能幫你什麼呢?」老黎看著我,神情漸漸專註起來。
「我也不知道啊,說不清……不過,比如你智慧無窮,可以幫助我出個點子也好啊,這年頭,點子也是生產力啊……」我說。
老黎沒有說話,兩眼直直地看著我,平時一貫溫和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射向我,表情也變得認真起來。
老黎這突然的表情變化讓我一時有些不適應,我怔怔地看著老黎。
「夥計,告訴我,是誰讓你來找我的?」老黎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兩眼緊盯住我。
看著老黎那犀利的目光,不知怎麼,我不敢撒謊了,說:「老李……」
「老李?」老黎說。
「嗯……」我老老實實地說:「他說你是有大智慧的人,讓我來找你討個主意……」
老黎的表情有些輕鬆,笑了了:「這個老李……我和他打交道並不多,他讓你來找我討主意,真有意思……他難道就沒主意?」
我說:「他對你似乎很看重……說你是大隱之人……」
「大隱之人……」老黎輕輕一笑:「他倒是挺會說話……我一個凡夫俗子,山野平民,怎麼會是大隱之人……他還和你說我什麼了?」
「別的沒說,就告訴我說假如我要是真想幫助那個總編輯,就來找你,說你或許會有辦法……」我說。
「真的沒有說別的話?」老黎說。
「真的沒有啊……」我說:「怎麼?你以為他能和我說你什麼?」
「哦……呵呵……沒什麼……」老黎頓了頓,看著我:「夥計,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想幫助那個總編輯?」
我說:「因為我覺得這次事件他很冤枉,他是被人設計陷害的,總編輯是個做學問的知識分子,搞陰謀這一套,他顯然不行,他被人陷害,我心裡覺得很不平,我很同情他,所以,我想要是能幫幫他的話,也算是一件善事……」
老黎深呼吸一口氣,說:「這個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多了,被人陷害的人多了,你能都幫得過來嗎?」
我說:「不能……看不到的,不知道的,我不管,但是,在我眼前發生的,如果坐視不管,心裡總覺得是個事……就好像那次你在海邊突然暈倒,這世界上像你這樣突然暈倒的人肯定很多,我看不到自然無法幫,但是我遇見了,我就不能不幫……這是做人最起碼的良心……」
老黎沉默地看了我一會兒,點點頭:「你的話或許也有道理……那你想怎麼幫他?」
我說:「這次事件,主要是惹火了市委書記,市委書記怒火很大,總編輯肯定沒好果子吃,現在這位總編輯是集團的主持人,他的責任很大,我猜他會挨很重的處分,弄不好烏紗帽就丟了,辛辛苦苦幹了一輩子,到快退休了落得個這樣的下場,我總覺得太慘……出了這次事情,他想在集團扶正基本是沒希望了,但是我希望他不要下場太慘……其實這事我覺得可大可小,只要是市委書記放他一馬,問題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如果市委書記抓住不放,那問題就大了……」
老黎聽我說完,沉吟了半天,說:「解決問題的辦法很簡單,那就是讓市委書記放他一馬,如果你要是能和市委書記說上話,那就沒問題了……」
我說:「你這是廢話,你看我能嗎?」
老黎說:「那你看我能嗎?」
我說:「我看你不能……」
老黎說:「那你說我能幫他什麼呢?」
我說:「這……這不是找你來拿主意了嗎?」
老黎說:「主意我不是已經說了……」
我說:「你這主意誰都會出,等於沒說……」
老黎說:「那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你以為我是如來佛啊,神通廣大……」
我一聽,泄氣了:「這麼說,你也沒有什麼好主意……」
「嗯……是的……」老黎說。
我失望地嘆了口氣:「那老李還對你寄予厚望,看來他也是高估了你……」
老黎說:「他本來就不該讓你來找我,他這是出餿主意……他那麼大的官都沒辦法,我一個糟老頭子能有什麼辦法?他這不是弄我出洋相嗎?」
我點點頭:「嗯……這倒也是……我也算是有些難為你了……」
老黎不動聲色地看著我,一會兒笑了下:「哎,夥計,不要愁眉苦臉的,又不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能管了的就管,幫不了的也不要勉強啊……你看,有你這樣的好心人在為他祈禱,你們的總編輯說不定還真能死裡逃生呢……」
我說:「根據目前的形勢,我看夠嗆……」
老黎說:「我看未必……」
我說:「你這是站著說話不嫌腰疼,你不是當事人,自然感覺不真切……」
老黎說:「難道你就是當事人了?」
我說:「我……也不算是吧……」
「那你瞎折騰什麼……不要再到處亂倒騰了,老老實實做你自己的事情去吧,只要你的心到了就行,幫不了的,不要難為自己,沒用……」老黎說:「我琢磨啊,你這位倒霉的總編輯,有你這樣的大神暗中祈禱,必定會逢凶化吉的,當然,如你所言,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想從主持扶正的希望還真不大了,但是,也未必會落得個凄慘的下場,說不定市委書記怒氣一過,心一軟,看在他多年兢兢業業出力的份上放他一馬呢……」
我苦笑了下:「借你吉言吧……但願如此……」
老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哎——夥計,這茶真香……來,喝一口……」
被老李糊弄來找了一趟老黎,一無所獲,我不免心裡有些失落,自然也就沒有了品茶的心情。
我說:「我很奇怪……」
老黎說:「奇怪什麼?」
「奇怪老李為什麼會讓我來找你……」我說。
「這不奇怪……」老黎神色平靜,臉上帶著微笑:「你去找老李幫忙,他幫不了,就想往外踢皮球,把你打發走,於是就把皮球踢到我這裡來,讓你來找我,自己落得個清凈……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我想了想:「老李好像不是這樣的人……」
老黎笑了:「你這意思是我不想真心幫你,沒給你拿出好主意來?」
我說:「我沒說這話……」
「但你話里的意思好像是這樣哦……」老黎打趣地說:「哎——夥計啊,我是真的沒什麼好主意,你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把你當好朋友,當自己兒子看,我要是能幫你肯定就幫了,出出主意又不用耗費什麼東西,我難道會捨不得這點腦細胞嗎?夥計,多多理解我哦……」
我聽老黎說的有道理,點點頭:「嗯……老黎,剛才我是有些難為你了,抱歉……」
老黎說:「朋友之間,不要說這麼客氣的話,見外了……小易,不要有什麼心理壓力和負擔,對這個總編輯,你已經儘力了,問心無愧了……在官場,這樣的事情,甚至比這還厲害的事情多了,你和我都不是救世主,我們拯救不了這個世界,很多事情,你只能看著,聽著,只能無所作為……打抱不平的事情,在官場最好還是不要做,這樣對你自己沒有任何好處,不然,你不但幫不了別人,還把自己也拖進去,得不償失……我還是那句話,有你這樣的好心人,你們的總編輯說不定會逃過這一劫的……你和他並無什麼深交,你做到這個份上,也算盡心了,夠了……這樣吧,不光你在為他祈禱,也算我一個,我看在你是我朋友的份上,看在你是好心人的份上,我也為你們的總編輯祈禱……」
老黎的話說的蠻輕鬆。
老黎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實在不能再說什麼了,雖然有些失望,卻也覺得老黎說的很有道理,是的,我和總編輯沒有什麼深交,事情到了這一步,就看他的造化了,是死是活隨他去了。
老黎這時看著我,神情猶豫了下,接著摸出手機:「你在這裡坐一會兒,我出去打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