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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李順的父母突然同時調整工作,一個在市裡,一個在區里,關聯不大,竟然能同時調整,實屬稀罕,可見是市區聯動的。


  我不由很關切老爺子老太太的新職位。


  「李順的爸爸任市政協副主席,媽媽任區政協副主席……市、區政協臨時召開常委會補選的……」秋桐說:「要是說級別,還是平級……」


  「哦……平級調動,那無所謂啊,還是一樣的官!」我說。


  秋桐苦笑了下:「一樣的官,但是權力卻大大不同了,進了政協,就等於進了養老院,等於到了二線……」


  「哦……政協,就是政治協商,就是走形式,」我說:「那也無所謂啊,總不能老是當有實權的官啊,這好處得輪流來吧,不能好事都讓他自己佔了……」


  秋桐點點頭:「嗯……」


  「這也應該是屬於正常的職務變動吧,應該是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說。


  秋桐看了我一眼:「你不懂官場……這次的人事變動,很蹊蹺,太異常了,看起來不符合官場的人事調整規律,卻又找不出任何不合規定的地方……」


  說到這裡,秋桐的眼裡露出深深的憂慮,還有隱隱的擔心。


  我這時對李順父母職務的變動沒有什麼更多的想法,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李順老爹不幹公安局長了,對李順的牛叉程度可能會產生一些影響。


  而秋桐,顯然想的比我深遠比我超前,但是,她不和我說,我根本就不明白其中的道道。


  而秋桐似乎並不願意和我多說這個事情,我也不知道是誰給她打的電話。


  我這時說了一句:「哎——又沒有免職降職,又沒出什麼問題,又不是被雙規了,還是平級的官,沒問題的!」我說這話似乎是想安慰下秋桐。


  秋桐聽了我的話,默默地看了我半天,呼了口氣,扭頭看著窗外,自言自語說了一句:「但願吧……希望是如此……」


  話是這麼說,秋桐眼裡的憂慮之色卻似乎更濃郁了。


  很快到了蒼南,我們又換成公共汽車去了一個小鎮,然後又租了一輛三輪車,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幾經轉回,到了位於海邊我們的目的地——江月村。


  下了三輪車,我看著海邊的山地和松林,有些茫然,這裡沒有村莊啊,只有一片鬱鬱蔥蔥的松林,在海風的吹拂下發出陣陣松濤聲音。


  「這就是江月村?」我問三輪車師傅。


  「是的,以前這裡是一個漁村,後來毀於颱風,全村人都死了,後來又重建的,現在只有一戶人家在這裡,還有一所小學校……」三輪車師傅說完就走了。


  我和秋桐站在路邊,看著路邊的油菜地和遠處的松林發獃,松林深處,隱隱露出一座白色的小樓房的屋頂,看來,這就是那戶人家了,也是那兩位高人的住所了。


  我們沿著田間小道緩緩而行,周圍很靜,看不到什麼人,附近有一座小山,山上隱約可見幾座孤零零的墳塋,墳塋周圍點綴著鮮艷的盛開的映山紅……


  走到一個岔道,我們正要轉彎,從小山上下來一個女人,沖我們的方向走過來。


  那女人越走越近,我逐漸看清楚了她的面容和身形。


  看到這女人,我一下子呆住了,這女人雖然衣著樸素,但是容貌卻驚人的美麗,留著齊耳短髮,眉宇間流露出高貴和儒雅的氣質,還有成熟女人的風韻和風情,眼神里透著沉靜和平和。一個不折不扣的美麗少婦,看起來也就是35、6歲的樣子。


  在這深山老林里,在這荒僻的海邊叢林里,竟然還有如此驚艷之美女,我被震撼了。


  而我身後的秋桐似乎也被驚呆了,半天,我聽見她在後面小聲嘀咕了一句:「江南真的處處是美女啊,沒想到在這裡也能見到……」


  那美女手裡拿著一簇火紅的映山紅,顯然是剛從山上採下來的,看到我們,神情也是微微一怔,接著就沖我們微笑了下,點點頭,然後接著就轉過彎,從我們身邊盈盈而過,直奔著松林深處白房子的方向而去。


  我回頭看了下秋桐,秋桐沖我點頭示意:「跟上去!」


  我和秋桐未遂那女人進入了松林,走在一條松林小道上,那女人似乎沒有覺察,只顧自己走著。


  小道兩邊的松林里,不時可見殘破的牆垣,似乎在訴說著那場颱風帶來的災難……


  我不由有些心情沉重,一場颱風,竟然就滅了一個村子,可怕!

  我們繼續跟著那女人走著,在松林小道上拐來拐去,一會兒就到了白色的樓房旁邊,接著看見那女人消失在樓房的拐角處。


  我這時看見樓房旁邊有一個石碑,上面赫然寫著:江月村。


  我們繼續往前走,看到樓房的前面是一個用茂密的松枝圍成的不大不小的院落,院子里樹著一根旗杆,上面飄揚著一面五星紅旗,在海風中獵獵作響。


  無疑,這就是學校了,但是,沒有聽到學生的讀書聲。我這時想起今天是周末。


  我們繞到院落的門口處,大門是用松樹榦做成的木排狀物體,半開著,院子中間有一棵有些年歲的垂柳樹,柳樹下有一張石頭桌子,一個35、6歲的中年男子正坐在石桌前低頭看書,而那個美麗的少婦此刻正站在一樓的門廳里把采來的映山紅插到一個花瓶里……


  小小的院落顯得分外清幽溫馨和諧。


  我和秋桐互相看了一眼,我輕輕推開了遠門,「吱呀——」的聲音驚動了他們,院子里的二人抬起頭轉過身看著我們。


  中年男子看看我們,又看看那女人:「姐,他們是和你一起來的?」


  那女人搖搖頭:「不是,剛才我遇到他們了,以為是來這裡玩的,不知道是來咱家的……」


  中年男子點點頭,然後站起來看著我和秋桐:「請問,你們——」


  男子站起后,我看到這傢伙身材還挺高,身體很勻稱,骨架很結實,相貌很英俊,沉穩持重的臉上蘊含著歲月的滄桑,顯得很成熟。


  這時,那女人也走到男子身邊,自然而然地挽住了那男人的胳膊,依偎在男子身邊,看著我們。


  秋桐忙自我介紹我和她,並說明來意,聽秋桐說完,那男子和女子對視了一眼,女子沖男子笑了下,沒有說話。


  那男子看著我和秋桐,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走過來,伸出手和我們握手,淡淡地說:「既然來了,就是客,歡迎二位來江月村作客,我叫江峰,這是我妻子,叫柳月……二位請進來坐吧……」


  邊說,江峰邊請我們進來。


  柳月倒是很熱情,邊招呼我們在石桌前就坐邊說:「阿峰,你陪客人坐,我去沏茶……」


  我和秋桐坐下,柳月很快就泡好了茶,給我和秋桐沏上,然後也坐下來,坐在江峰身旁,微笑著看著我和秋桐。


  「你們倒是很能找,竟然能找到這兒來!」江峰遞給我一支煙,自己也點著,吸了一口。


  我吸了一口煙,看著江峰:「江大哥,柳姐,我和秋總是江海傳媒集團發行公司的,這次是到溫州日報考察學習經營工作,偶然聽說了你們的事情,所以,特此來拜訪請教……」


  接著,秋桐把溫州日報副總的話說了下,聽秋桐說完,柳月和江峰都笑了,江峰看著柳月說:「姐,我們成了隱居的高人了,呵呵……」


  柳月溫情地看了一眼江峰:「阿峰,高人是你,我可不是哦,我做個家庭婦女也就是了……」


  江峰搖搖頭,然後看著我們說:「我不是高人,真正的高人是我妻子,當年,我是跟她學的經營……她是我的啟蒙老師……」


  我和秋桐一起看著柳月,柳月捋了捋頭髮,然後說:「呵呵……說實在的,我們已經離開官場和報業10多年了,關於報業經營,我腦子裡只有10多年前的老觀念,對於現在新形勢下的報業經營管理,我知之甚少,已經跟不上形勢了,恐怕說起這個,我得向二位學習,畢竟,我們已經不做經營很久很久……」


  柳月的話很真誠,一點也沒有拿捏的樣子。


  我聽柳月這麼說倒也覺得有道理,看看秋桐,似乎她也這樣認為,我的心裡不由有些失望,秋桐似乎也是。


  江峰這時說:「滄海桑田啊,當年的星海日報社成了傳媒集團了,發展的速度真快……的確,我們對外面的世界了解太少了……」


  秋桐目不轉睛地看著柳月:「柳姐,你們……生活在這裡,覺得開心嗎?」


  柳月看了看江峰,笑了:「小妹,你覺得呢?」


  秋桐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


  我這時覺得似乎該走了,沒話說了。


  江峰這時看著我們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二位遠道而來,還是我們曾經的同行,也算是有緣人了,既然光臨了寒舍,那就屈就下在這裡用頓便餐吧……」


  我心裡正為找不到合適的理由繼續留下來而發愁,聽江峰這麼一說,喜出望外,立刻點頭答應了,秋桐也露出欣然的表情。


  江峰看著柳月:「姐,你陪客人聊天,我去弄幾個菜……」


  柳月說:「阿峰,你陪客人吧,我去弄!」


  「哎——你看看你,怎麼不聽話呢?」江峰站起來,親昵地拍拍柳月的肩膀:「你是領導,我是你下屬,哪裡能讓你親自下廚呢?」


  「去你的——」柳月嗔笑著伸手打了下江峰的胳膊,臉上露出快樂的表情。


  江峰笑呵呵地去了廚房,柳月坐下來陪我們喝茶。


  看著江峰和柳月親熱的小插曲,秋桐臉上露出羨慕的表情,我也覺得心裡很溫馨。


  然後,柳月和我們聊起來,問起我們集團的經營以及發行公司的情況,秋桐介紹地很仔細,不但介紹了目前的發行措施和現狀,還談起了她腦子裡存在的困擾和問題。


  柳月聽得很仔細,不時點頭。


  「柳姐,真的想聽聽你的建議,我們是誠心來的!」秋桐誠懇地說:「做報業經營,你是前輩,我是後輩,你的經驗一定很多的……」


  柳月帶著思考的表情看著秋桐,又看著我,一直沒有說話。


  很快,江峰做出了幾個地方特色菜,端上桌來,香氣撲鼻。


  我和秋桐對江峰的手藝大加讚賞,江峰微笑著看了看柳月,然後對我們說:「這都是柳師傅傳幫帶的功勞……」


  柳月笑著對江峰說:「當家的,辛苦了,來,坐,我給你們倒酒……」


  柳月打開一瓶茅台酒給我們斟酒,邊說:「這瓶酒我放了很久了,一直沒有捨得喝,今天來了貴客,我們共品……」


  秋桐這時看了看周圍,說:「江哥,柳姐,你們家裡……就你們兩個人嗎?」


  柳月說:「哪能啊,今天是周末,學生都回家了,家裡除了我們夫妻,還有公公和婆婆,還有一個女兒和兒子,公公婆婆帶著兒子回北方老家去看看了,女兒在外面上學……」


  「哦……」我點點頭,又說:「看起來,柳姐沒江哥大啊,江哥竟然叫柳姐為姐……呵呵……」


  我這麼一說,江峰和柳月都笑了,江峰舉起酒杯:「先不說這個,來,喝酒!」


  於是,我們舉杯共飲。


  江峰和柳月喝酒都很爽快,當然,我和秋桐也很乾脆,大家邊喝邊聊天,都覺得脾氣很相投,很談得來。


  不知不覺,天色黑了,柳月打開掛在柳樹上的燈,我們繼續坐在柳樹下的石桌上把酒暢飲,談笑風生。


  一瓶茅台光了,柳月又進屋拿了一瓶出來,大家繼續喝。


  海風輕輕地吹來,遠處海浪的濤聲隱隱傳來,松林里發出簌簌的聲音……


  柳月和秋桐一會兒都有了酒意,臉色紅撲撲的,而江峰和我都酒興正濃,江峰的酒量不小,絕對不在我之下。


  言談之間,我終於忍不住自己一直壓抑著的強烈好奇心,問起他們為何要隱居於此。


  看看秋桐,雖然沒有說話,但臉上的表情似乎比我還要好奇。


  柳月看了看江峰,江峰笑了下,看著我和秋桐:「此事說來話長了……」


  接著,江峰和柳月簡單敘述了下他們的經歷,原來他們是一對姐弟戀,江峰原來是柳月的下屬,因為一次酒後的衝動,二人發生了難以割捨的交集和糾葛,但是礙於世俗和現實,他們一直沒有敢於公開自己的非常戀情……在官場上,江峰得到了柳月的鼎力相助和教導,成長很快,而柳月也憑著自己卓越的能力不斷得到提拔,當然,在他們二人的進步和成長過程中,也遭遇了敵對勢力的暗算和計謀,遇到了很多挫折和磨難,而最致命的則是柳月擔任了報社黨委書記、江峰擔任報社副總編之後的一次陷害,幾乎將柳月至於死地,江峰在付出自身的巨大代價將柳月救出后,二人終於看破官場,看破紅塵,厭倦了官場的渾濁和污垢,雙雙辭官,逃避開世俗的壓力和歧視,遠遁到這裡,也就是柳月的故鄉,在這裡辦了一所小學,過起了平淡但是幸福的田園生活……


  聽他們說完,我心中感慨萬千,新潮澎湃,感動不已,一時無法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感受。


  秋桐帶著感動的表情看著江峰和柳月,半晌,說了一句:「此情撼天……」


  柳月嘆息了一聲,說:「其實,本來,我以為我們是永遠也不可能在一起的,畢竟,很多現實的東西在阻礙著我和他,我們生活在這個社會上,不可能只顧及自己的兒女私情,還是要考慮到很多因素,要對社會對他人負責的,現實很無奈,情感很糾結……人是社會的人,社會是人的社會,一個負責任的人,是必須要直面現實,直面人生的,有時候,面對現實,你必須要付出一些,要委屈自己……不過,最後,我還是要感謝上天,感謝命運……」


  秋桐帶著思索的表情聽著柳月的話,一會兒,點點頭,喃喃地說:「是的,現實很無奈,情感很糾結……畢竟,你們還是幸運的……」


  我看著江峰和柳月:「你們隱居在這裡,還能找到自己的人生價值嗎?」


  柳月看了看江峰,然後看著我:「這個問題,我看由我們的江老師來回答……」


  江峰舉起杯,一口乾掉,然後抹了抹嘴唇,看著我說:「老弟,什麼是有價值的人生?什麼是沒有價值的人生?每個人恐怕對自己的人生價值都有不同的理解和體會,我以為,只要活得充實,只要為這個社會做出了貢獻,只要你無悔自己的選擇,就應該是有價值的人生,不錯,我們這個小學,在很多人眼裡微不足道,不值一提,覺得依照我們從前的叱吒風雲在這裡當個小學老師是在糟蹋自己,但是,我們不這麼認為,社會是一部大機器,是由無數個零部件組成的,這些零部件缺一不可,沒有這些零部件,就不會有這部大機器的正常運轉,我們,願意讓自己做一個零部件,做一個螺絲釘,在平凡的工作中來體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只要對社會做出了貢獻,只要奉獻了自己的真心,我們就覺得是有價值的人生……現在,我們在這裡已經生活了10年多了,過去官場的追逐和爭鬥,廝殺和博弈,已經成為了永久的記憶,已經逐漸淡忘在我們的腦海里,在平凡的生活里,我們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幸福,找到了自己最長久的擁有……」


  聽著江峰的話,我不由肅然起敬,恭敬地敬了江峰和柳月一杯酒。


  而柳月這會兒則帶著思索的表情,怔怔地看著夜空中的明月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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