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病
午飯之後,氣溫略略升高,我和林書南回到滑雪場地,初級場的人更多了,我們在平地上找了找感覺,隨後我說道:“可以挑戰了!”
“我先下去。”他說,“在下麵等你。”
“好。”我說,“你自己注意安全。”
我緊張地看著他的背影飛速離開,沒有摔,沒有摔……好像有點不平衡了!還好穩住了!到平地上了,減速!撲通!
結果最後還是摔了啊……
我看見他爬起來,抬起頭,對我揮揮手,然後讓到一邊,我小心地站到滑雪道上,手腳用力,緩緩移動起來。
坡度!
萬有引力在帶著我下降,速度越來越快,山腳向我狂奔而來,風呼呼地吹著,盡管穿著厚厚的衣服,我仍然能感覺到風的力度。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我是被動的,被引力拉著移動,但也是主動的,在這被動中掌控著自己的方向,避開所有需要避開的東西。我的速度越來越快,但我並沒有感到害怕,相反地,這很快樂,我在朝大地撞擊而去。
呼——!
沒過多久,就到了平地上,我繼續向前滑行著,並且試圖減速,但是這看來很有難度,我也把控不住平衡了,眼看就要朝前栽下去,我連忙把重心後移,腳下卻不知碰到了什麽,一下抬了起來。於是,我發生了一次大側翻。
我躺在雪麵上,林書南笨拙地跑過來:“怎麽樣?”
“沒事。”我說,“爽爆了……不過,我去,起不來了……”
林書南把我拉起來,我們抬頭看看自己剛剛下來的那道坡。在底下看,它是那麽高,然而我們剛剛似乎是一瞬間就到了底。
“還來一次嗎?”他問。
“當然。”我說,“一百次!”
這一天,我不記得自己到底感受了多少次隨風而動的自由,也不記得到底有多少次一頭栽倒在雪地裏。我隻知道,這很盡興,並且在最終離開的時候,我身上沒有一處是不沾著雪的。林書南心疼地看看我,二話不說叫了出租車回去。
“回去之後,馬上洗澡換衣服。”一上車,他就說道,“我給你想辦法弄點暖身子的東西。”
“我穿得很厚好不?”我說,“而且一直都在運動,也不怎麽覺得冷。”
“正因為運動出汗了,一靜下來就容易冷。”他說。
“好吧。”我說,他這麽一說,我真覺得身上有點兒涼意了。
因為累了一天,我在車上就睡了過去,醒過來的時候,竟覺得喉嚨疼痛,腦袋也有些昏昏沉沉,頓時心裏一驚,覺得情況不妙,連忙自己摸了摸額頭,好像並未發燒,這才鬆了口氣。
“快到了。”林書南說,“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我剛要回答,肺裏一股氣湧上來,不由得咳了幾聲。
“怎麽了,感冒了?”林書南關切地說,我搖搖頭:“不知道,可能是累過頭了。”
“有什麽不舒服嗎?”
“喉嚨痛,頭也有些暈。”我說。
他伸手過來摸著我的額頭,隨後放下手,說道:“唉……原本不該帶你去滑雪的。”
“不。”我說,“今天很盡興,我覺得去得值。”
“你呀,要到了高燒不退的時候,你才會後悔。”他說,“行了,回去趕緊暖和暖和身子,我幫你弄藥,要是嚴重了的話,還得去看醫生。”
“好煩……不想看醫生……”
“行了行了,你看你話都說不溜了。”他說,“可別硬撐著了。”
我回去換了衣服,躲進暖和的被窩躺著,喉嚨疼得越發厲害了,林書南給我吃了感冒藥,坐在一旁,時不時過來看看我的情況。
迷迷糊糊,半夢半醒間,我似乎做了很多個零零碎碎的夢,我夢見我在中國的那些親戚朋友們,夢見我已經忘記的,很多年少的故事。夢見利含情的臉——夢中的她,比我醒著時的回憶要栩栩如生得多。
醒來的時候,喉嚨不怎麽痛,腦袋卻更昏沉了,林書南坐在邊上,一臉的疲憊。他見我睜開眼睛,連忙問道:“怎麽樣,感覺好些了嗎?”
“喉嚨不痛,但頭更暈了。”我說。
他歎了口氣,拿手來試了試我的額頭,隨後皺起眉頭,說道:“你好好躺著,我去借個溫度計。”
我估摸著自己是發燒了,心裏不禁泛起一股苦澀來。我平日裏很少生病,想不到卻偏偏在這個時候生病。
唉……
林書南很快回來了,手上拿著溫度計,我躺在床上,看他仔細地把溫度計擦幹淨,遞到我嘴邊,我把溫度計含進嘴裏,他還不忘提醒:“千萬別咬碎了。”
“我真不是小孩子了。”我說,“這種事情不用你提醒的。”
他沒說話,默默地看了看表,過了一會兒,他走過來,說道:“好了,把溫度計拿出來吧。”
我把溫度計拿出來,自己先看了看,三十八度一,對於平日裏體溫隻有三十六度二的我來說,這可算是很高的高燒了。林書南接過溫度計一看,眉頭頓時就蹙了起來。
“這不行。”他說,“你得去醫院了。”
“我不想動……”我弱弱地說,我不想進醫院,“吃點退燒藥,吃點抗生素就好了。”
“退燒藥和抗生素都不是隨便吃的東西。”他無情地拒絕道。
“醫院也不是隨便去的地方。”我說,“那裏那麽多病人,我現在身體又弱,天知道會不會被傳染上什麽別的病,是不是?”
林書南沉思,我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看著他,他無奈地說:“那好吧,不去醫院,不過我得去找藥房的人谘詢一下。你現在除了頭暈,還有什麽不舒服沒有?”
“渾身沒力氣,不想動。”我說,“臉頰好像有點發燙,但身上又發冷。”
他點點頭,然後細細地把我端詳一番,嘀咕道:“臉色有點黃……那好,我去了,你一個人待在這兒,可千萬別亂動啊!”
“知道了。”我說,“麻煩你了。”
他走向門口的腳步頓住了,過一會兒才說道:“若不是我,你根本也不會在惠斯勒。其實,這次是我麻煩了你。”
他走出去了。
一個人躺在床上,我突然覺得心裏發寒,一陣孤單的感覺以意料之外的猛烈之勢侵襲而來。也許,人在生病的時候就是容易脆弱的,我躺在床上,雖然房間裏很暖和,可是身上卻從上到下一陣陣地發寒,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不就是一次發燒麽?我明知道燒不死,明知道燒退之後一切如常,可是我的心中卻有一種悲戚的感覺。
我會不會就這樣一病不起了?
林書南會不會不回來了?
我們很快就要離開惠斯勒,以後是不是再也不會來了?
如果芊驪死了,林書南會不會性情大變,再也不是我認識的他了?
後來想想,高燒中的人,真的是會燒傻。
我感覺林書南出去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幾乎以為他再也不會回來了,但是,當我掙紮著拿起床邊的手機查看的時候,發現隻過去了半個小時而已。放下手機的時候,門終於響了。
“我來了。”他說,“感覺怎麽樣?”
我想說“你怎麽才來”,又想說“你終於回來了”,最終卻什麽都沒有說出口,他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額頭,說道:“好像更燙了,得再量一次。”
這一次,我聽到他沉著聲音報出溫度計上的數字:“39.5度。”
“真的不去醫院嗎?”他問我。我搖搖頭,可是頭一動,整個腦袋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林書南看著我歎了口氣,我閉上眼睛,不再看他,隻感覺到自己的眼皮都在高燒中發燙。不一會兒,我聽見了燒水的聲音,我聽見他撕開藥物的包裝袋。
隻一會兒的時間,我又陷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態,他輕輕把我推醒的時候,我甚至已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我看見他湊到我的麵前說:“來,把藥吃了。”
他把我扶起來,然後將藥遞給我,我含在了嘴裏,他再給我喂水,他將杯子遞到我嘴邊的時候小心翼翼,仿佛我是一個泥人,身上沾了水就會化掉一樣。
水的溫度恰到好處,像精心調整過一般。我艱難地吞下藥片,將它咽下去的時候,我感覺到喉嚨又開始疼起來了。
“藥吞下去了嗎?”他說,“多喝點水。”
我喉嚨幹渴,卻不想喝任何東西,但我還是乖乖地把這一杯水喝完了。
“要吃點兒什麽嗎?”
“吃不下。”我小聲說。
“我買了一些吃的備著,你要是想吃的話,隨時跟我說。”林書南說道,“現在感覺怎麽樣?”
我往被子裏縮了縮,他扶我躺下,我閉上了眼睛。過一會兒,便感覺到房間裏的燈關上了。
一整個晚上,我都處在睡與醒的邊緣狀態,混混噩噩中各種各樣的記憶碎片如走馬燈一樣從眼前飄過,眼前五光十色,但我抓不住,也沒有想要抓住,我隻是躺在那兒,靜靜地看著它們如同飛絮一般飄走。腦海中沒有思考,隻有一種淡淡的悲戚情緒。而我的身體,在這房間裏,以一種我不知道的方式,或好轉,或惡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