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無望之地
這,真的是現實中的病房,而不是末世僵屍片中的場景嗎?
我看見五個麵色慘白的人,她們臉上的表情僵硬如屍體一般,在那些空漠的眼神背後,我看到深切的哀傷。整個病房裏彌漫著一股說不上來的壓抑氣氛,空氣沉重得像要凝固,我瞬間忘記了之前想好的所有寬慰的話,過了許久,我才終於開口:
“我們是……學生會的人……我們來看你們了。”
沒有回應,她們的神情毫無變化,隻是其中有兩個脖子微微轉動了一下,像牽線木偶。
“進去吧。”護士說,“不過別靠得太近。”
林書南率先走進去,我如履薄冰地跟在後麵,我將帶來的水果放在角落的櫃子上,我們在病房中央的椅子上坐下。
沒有人說話,空寂,一片空寂,我很想用真誠的眼神看著她們,但我做不到,在我的眼神和她們的眼神交匯那一瞬間,我就不得不轉過頭去——我害怕看她們。於是我隻能側頭看著林書南,令我驚訝的是,林書南竟正正地盯著其中一個女孩。
“我們來了。”林書南說,“可以靠近嗎?”他的話語似乎攪動了即將凝固的空氣,我感覺仿佛有什麽東西在震動。
女孩沉默了很久,才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
林書南將凳子朝那邊挪動了一些,女孩的身子突然抖動了一下,林書南於是停在了原地。
“我很痛苦。”那個女孩說。她說話的時候,嘴唇幾乎沒動。
“你很痛苦。”林書南重複道。
“我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她說。
“你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林書南低聲說。
這時,另外的幾個女孩似乎終於有了一些活氣,她們將原本落在虛空中的眼神轉向林書南,靠窗位置的女孩說:“我也是這麽覺得,活不下去了。”
林書南點了點頭:“你也這麽覺得。”
“他們都勸我們要堅強。”靠門的那位說,“你不勸嗎?”
“那沒有用。”林書南說,“堅強不是嘴上說說那麽容易。”
他說得沒錯,正因為這樣我才緘口不言,因為我在看到她們的一瞬間就知道,所有的安慰都將是無用的,事實上,我手足無措。
“你能理解我們嗎?”靠門第二位是個有著金色長發的女孩。
“如果你說的理解是指感同身受的話,不能。”林書南說,“我們沒有相同的經曆。”
又是一陣沉默,沉默一來臨,剛剛產生了些許軟化的空氣又迅速凝固起來,沉甸甸的,像要堵塞人的毛孔。
過了很久,很久,就在我幾乎要窒息的時候,我發現,那個還未說過話的女孩開始流淚了。直到這時,我才終於留意到了她的容貌——她有一雙大得驚人的黑眼睛,眼角下方有一道疤痕,不知是在這次事件中留下的,還是原本就有。她依舊沉默,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變,隻是淚水一瞬不停地往下掉落。
“沒有希望了。”金發女孩說。
“我們會死的。”靠門女孩說。
“一片黑暗。”
“已經到了盡頭了。”
我恨醫生為什麽把她們安排在同一間病房,陰鬱加上陰鬱隻會變得更加陰鬱。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感覺自己仿佛是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隻要一步不穩,就會跌入深淵,但我不能什麽都不做,我無法忍受這樣的氣氛,我必須……必須改變點兒什麽!
我扭頭看著林書南,然而林書南隻是靜靜地坐在原地,看樣子他什麽都沒打算做。
也許,也許這種時候什麽都不做才是最好的選擇?應該讓她們發泄一下?
但是我終於忍無可忍了,如果一直是這樣壓抑而絕望的氣氛,我會瘋的!我站起身,朝那個正在哭泣的女孩走去,同時從口袋裏掏出紙巾,正要替她擦拭眼淚。
“蘭蘭,別過去!”林書南喊道。
然而他說得晚了,我看見那個女孩的眼神中閃過一連串暴風雨般的翻湧,然後她突然猛地向後倒去,同時大喊道:“你不要過來!”
我大驚,連忙站定在原地。
“不要過來!你們這些臭流氓!你們……你們會被……”她一邊驚慌失措地喊著,一邊手腳亂舞,倒在床上,“啊——!放開我,放開我,你們這些……嗚啊!”
我和她一樣驚慌失措:“怎麽了,你是不是看見幻覺了?別怕,這裏是醫院!沒有人會傷害你的……你……你想幹什麽!”她狠狠地一口朝我的手臂咬了過來,我往旁邊一閃,林書南已上來拉住了她,她還在掙紮著,但是這時,護士衝了進來,將一針早已準備好的藥劑紮進了她的胳膊,隨後對我們說:“你們離遠點兒。”護士的神情異常淡定,看來這事兒已不是第一次發生
過了一會兒,那女孩平靜下來,我心有餘悸地說:“剛剛這是……”
“創傷後應激障礙。”護士冷冷地拋出一個我們不懂的名詞,然後轉身離開。
我和林書南麵麵相覷,過了一會兒,我才說道:“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林書南點點頭。
“就這麽走了,很不甘心啊。”我說。
“我們無能為力。”林書南說。
沒錯,我們無能為力。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有能耐將這幾個女孩拖回正軌,但我知道,那個人不是我。我的每一個好意的舉動,每一句試圖安慰的話,都有可能刺激到她們的痛處。
我無能為力。
我們退出病房,小心翼翼地關上門,轉身出去,走出醫院的大門時,玄曉之正從門口走進來。
“喲!”她朝我們揮手招呼,“你們這表情……事情不順利嗎?”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隻是發現自己無能為力。你是來看望那五個女生的?”
“是啊。”她說。
“我提醒你最好還是別進去了。”林書南說,“去了也沒有什麽用。”
“哦?”玄曉之看起來反而更來了興致,“怎麽了?”
我搖搖頭:“話語描述不清楚。”
“那,我還是得去找護士問問情況。”玄曉之說,顯然她絕沒有打道回府的意思。
林書南無奈地聳了聳肩:“那,你可別後悔。”
走出醫院,一陣寒風吹來,我不由得緊了緊衣服。
“最近常常感到無能為力。”我說。
林書南仰頭望著天空,一臉哲學地說:“這就是人生啊……”
警方的結果比想象要來得快,很快我們得到了確切消息——那三個嫌疑人正是案犯,柳泉把他們的照片拿給學生會的人看,許多人都驚呼起來。
“怎麽這麽年輕!”
“不是我們學校的。”柳泉說,“三個少年都是十六歲,患有精神病,但他們的疾病原本隻是會有些輕度的行為失常,醫生判斷不會對社會造成危害,不知這次為什麽突然做出這樣的事來。”
我們都默然無語。
“是精神病人的話,也就是說……他們不會被判刑?”有人小聲問道。
柳泉點了點頭:“雖然被害者家屬強烈要求嚴懲罪犯,但是,根據目前的線索開來,他們作案的時候正是出於精神病發作的狀態,法律是對他們網開一麵的。”
“那麽,他們是精神病人,而且未成年,理應有監護人吧?”我說,“監護人這下要慘了。”
柳泉點頭說:“警察應該已經聯係到了監護人,隻是在事情明朗之前,還不能透漏太多。”
我心裏想著,不管是什麽情況,監護人讓被監護的這樣亂來,肯定得吃不了兜著走了,這麽一想,我心裏倒是有了些著落,仿佛隻要那人被繩之以法,事情就解決了一半。
然而,下午再次傳來消息,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
——監護人死了。
根據調查,那三個孩子是兄弟三個,由他們的父母和外婆共同擔當監護,然而當警察趕到他們的住處時,卻感覺到了異樣,敲門也無人應答,警方破門而入,一進屋,就聞到了濃烈的臭味。
他們在浴缸裏找到了女人的屍體,男人的屍體則橫陳在邊上,老太太倒在浴室門口,也已經斃命。根據法醫初步鑒定,女子死於熱水器漏電,男人大概是試圖救出自己的妻子,卻也不慎觸電身亡,而那可憐的老太太見到此景,大約是驚嚇過度,心髒病發作而死。短短的時間裏,三個人全沒了。
“根據法醫的判斷,這三個人已經死了有一個星期之久了。”柳泉說,“因為住的是獨棟,而且那對夫妻平時也不怎麽跟鄰裏交往,竟沒有人發現他們死了。”
一陣沉默過後,林書南說:“那也就是說,在女學生受害之前,整整一個星期,那三人處於無人監護的狀態。”
“是,警方推測這才是他們病情惡化的原因,家人的死亡給他們帶來了精神上的打擊,使他們無法冷靜處理事件,長達五天的無人看管造成了情況的進一步惡化。”
“於是就跑出來害人了。”我說。
柳泉神情沉重地點了點頭。
林書南咬了咬下唇,說道:“那麽一來,就真的沒有人為這次事件受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