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你我兩不相欠
啥?賜葯就算了,後面還跟著啥?凌筱縮在展洛卿懷裡,猛地支起耳朵。
蠻盛可是剛剛砍了你最盡忠的奴婢啊?俗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他如此囂張,你居然不報仇雪恨,還要升我官?太子妃是真正從一品,別說東宮,就連整個後宮之中,她也只屈居皇后之下,與皇貴妃齊平,正側一字便是雲泥之別。
荒謬,這一晚上發生的荒唐事太多了!
后夏因崇武好戰,致國庫空虛,民生儉素,但律法嚴峻,保天下不亂,綱常之中有立便有廢,凌筱立為太子妃,陸鳶當然要廢,皇后是後宮之主,她懿旨已下,連展洛卿也不可拒絕。
凌筱探出頭去,微弱地說:「皇後娘娘,妾身不敢。」
卻瞥見高台下嬪妃全部出列,她們跪拜行禮:「恭賀太子妃娘娘!」
皇后對凌筱的反對充耳不聞,一雙鳳目清冽異常,只注視展洛卿。
展洛卿倒是對不上這眼波,他如常道:「皇額娘之命不可違。筱筱,還不謝恩?」
凌筱當然只能乖乖謝恩,心說那你那寶貝疙瘩鳶姐姐是預備怎麼搞?
皇后頷首,轉回高台下其餘人等:「原親王摯塰三族牽連後宮之人,九皇子殿下鍾靈毓秀,自冬至節慶於本宮咫尺重生復甦,乃護佑后夏之吉兆,斷不可受此牽連。本宮將親自撫養,從今往後,誰人再提其生母一句,拖出去亂棍打死。」
皇后今日說的話比以往一年說的都多,扉葉不在了,很多事就此易改。
台下人皆口稱喏,再次俯身,頌鍾靈福運綿連。
差點溺死,生母沒了,這還叫福運綿連,還有更倒霉點么?
展洛卿聽聞,無言地一翹嘴角,在凌筱腰腹側軟肉輕輕一掐,似有那看你這烏鴉嘴之意,凌筱只能委委屈屈地咬住了唇。
傾雲舫消息不斷,越聽越心焦,近乎焦成一鍋螞蟻干,曹溫帶領其餘人在門口徘徊。
卜兒塵兒聽行刺二字差點翻了白眼暈過去,小運算元傻了眼,直勾勾地看著曹溫:「姑姑,姑姑這是真的嗎?」小坎子也眼巴巴地盯著曹溫不放。
「我又去哪兒知道!」曹溫一貫淡定,此時面紅張惶,也不由地跺腳。
老遠看見了春熙跑來,她忙迎出去,不顧是否有人在聽:「春熙,怎麼說?殿下可好,娘娘可好?」
春熙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主子成正妃了!正朝著傾雲舫來呢!」
牆沿有一溜丫鬟太監聽了紛紛軟倒,忙不迭爬著給自己宮裡的主子報信去。
曹溫由驚轉喜,身後的卜兒尖叫入雲,塵兒真的暈過去了,小運算元更加傻了眼,口齒不清:「姑姑,姑姑……真,真的嗎?」
「娘娘被刺傷了,咱們快置備一下,娘娘一定不能受風,去把門窗都關緊,燒熱水,預備參片茶。」春熙沒空理那群經不住事的,只管對曹溫急急道。
曹溫蹙眉,利落道:「好,姑娘別急。」
凌筱坐著轎攆風光無限地去,躺在擔架病入膏肓地回。
進東宮后她費力地撥開重重帷帳透氣道:「只是皮肉傷。」
展洛卿痛快地點點頭:「好,章太醫和蠻盛跟著你,本王還有事,先走了。」
……我話還沒說完,也沒說你可以走啊,裝也裝一下啊?凌筱目瞪口呆地看他調轉馬頭,那個方向,是朝衍箏宮去了吧?
太醫不忍直視地小聲說:「娘娘……身體要緊,快回宮吧。」
到了傾雲舫,雖然她連稱腿腳一點沒事,但她還是被蠻盛抱起直接送到暖烘烘的榻上,爐膛燒得火熱,傾雲舫的人臉上焦急盡顯無遺,又是叫著吃茶,又是叫著快關門仔細凍著娘娘。看他們忙上忙下,凌筱那種五內鬱結的感覺才減輕了一些,雖然狗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但有的是人關心自己,不必貪多。
曹溫讓閑雜人等都出去,只剩太醫和春熙伺候。
章紋很快就給她包紮了傷口,連連稱娘娘不必害怕,只要飲食中注意忌口,每日敷藥換藥,三月之後連個疤也不會留下。
「太醫聖手,本宮放心許多了。」
章紋收拾得當,退前語帶遲疑:「娘娘手腕上有七處熒惑,娘娘可知何故?」
「不疼不癢,非病患之症,章太醫自當無事發生,不必記錄,也不必和同僚提起,明白嗎?春熙。」凌筱丟了個眼色給春熙,春熙不動聲色封了一枚金元寶給章紋,足夠在京郊田地間買得下一間小宅。
這本來是凌筱存下來供逃亡使的私房錢,現下用來封口,她有點心痛,不過陞官了,俸銀也會漲的。
章紋連道不敢不敢,乖乖收下,很快就退出去了,換蠻盛進來。
蠻盛今天砍了人,眼神中帶的銳氣還沒消退,他進來先跪下對凌筱叩了個響頭,真的很響,唬得凌筱一跳:「你向來不跪殿下以外的人,突然磕得這樣厲害的一個頭,豈不把腦袋磕破?」
「娘娘今日救殿下一命,蠻盛無以為報。」少年嚴肅地說。
「沒我,殿下也不會命絕這種小事。」她不以為然,前世可沒聽說冬至洛卿會受傷,不過前世似乎也不是此時同恆親王翻臉,大約是掉進荷花池改了命數,「再說你殺了扉葉,也算救我和洛卿一命了。」
「是臣疏忽。」蠻盛面露悔恨,小孩情緒難以忍耐,忍了許多的眼淚緩緩浮上,「娘娘懲罰蠻盛吧。」
怎麼還哭起來了,那個惡鬼一般手起刀落的小將軍呢?凌筱伸手,蠻盛膝行至她面前,她用完好的那隻手描摹他年輕的臉龐,小聲道,「你何罪之有需要本宮來懲罰?你忠於洛卿便是對殿下最好的結草銜環。」
蠻盛的眼淚流了下來,濕了她的掌心,惹得春熙笑起來:「蠻盛哥哥一向威風,如今也要哭呢。」
「你少來貧嘴。」凌筱瞪她一眼,又拍拍蠻盛的頭:「起來說話吧,既洛卿忙著,你且跟我說說,陸鳶叫他去是有何事?他今日也該早些歇息了。」
「娘娘。」蠻盛心思純粹,苦笑道,「鳶娘娘怕是要鬧一場。」
凌筱好奇道:「她如今是何境況,可還清明?」
「前幾年還能清醒一陣,恍惚一陣,自從娘娘進宮傳聞進宮中,鳶娘娘便一直不好。」他悲傷道,「從前她待臣亦是很好,殿下曾許她,天下只有她一位太子妃。」
「真的嗎?」凌筱沒來由地有些胸悶,大概是屋內熱了一些,她坐正了,輕聲道,「蠻盛,你仔細說說。」
凌筱前世沒見過清醒的陸鳶,只從別人口中得知她的美貌,她的家世,她與凌筱是全然不同的兩種女子,凌筱從小可以說天真無憂,但陸鳶是極其艷麗凌厲的將門虎女,如此高傲卻也深愛當時只是庶皇子的展洛卿。
這些並不會傳得很真,凌筱當時只以為是皇后無子便嫁給了展洛卿,但合展洛卿說的年歲一拼似乎少了點和諧,隨著蠻盛輕道,她才恍然大悟過來。
原來到了指婚的年紀,她不肯依皇上之命嫁當時民望最高的太子穆蘇,裝病就裝到了展洛卿十八歲,她咬牙忍著權勢族內的非議,違命決然到二十歲方如願以償嫁給洛卿。
她雖沒有同凌筱那般封公主,但也是世家大族的郡主,竟放棄了垂手可得的太子妃之位,生生拖成了老姑娘,可見她對洛卿的愛有多堅定,不是以死相逼過不去那幾年。
凌筱聽到這段,忽然喘出一口濁氣,她緩緩道:「……天下辜負有情人,蠻盛你去看顧殿下吧,春熙,陪蠻盛出去。」
蠻盛行禮離開,殿門輕輕闔上。
她兀自睜著眼,不肯承認自己心酸了,嫉妒了,她不該這樣,不能這樣。
洛卿,她剛剛以命相抵救下來的男人,眼下就陪他的夫人身邊,她恨自己為什麼要知道,恨自己明明一嫁進宮內就從別人口中聽過太子與太子妃感情甚篤,她卻只信前一世的那一滴不足為道的淚。
為何李氏受盡欺辱卻口口聲聲要護陸鳶周全,甚至殷雨竹的知恩念情四字她卻只把重點放在知恩上,她太傻了,她為什麼要為一個心思在別人身上的男人差點舍下自己的性命?
她抱住雙腿,額頭抵在膝上,淚緩緩而下。
凌筱無聲念道,展洛卿,這一命我還給你了,接下來你我兩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