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兄弟外御其侮
皇子落水是大事,在場牽連的宮人發落起來,只從重不從輕。
內廷侍衛熙熙攘攘四面八方撲出去,十中四五不畏嚴寒直接跳進水中,那架勢擺明就是哪怕用自己全家性命換皇子一命也值得。
加上凌筱喊的那一聲護駕,明眼人看整個錦福宮就生生分成了兩撥人馬,一波是皇后的人全圍堵在河堤,大呼小叫鬼哭狼嚎,一波則是洛卿的御林軍,蠻盛拔劍后四五十人像寒冰築起的圍牆將展洛卿圍在陣中,除去洛卿照樣飲酒將玉杯擱下的輕微聲響,其他一絲雜聲也無。
左列的親王公爵交頭私語,右列的後宮嬪妃魂飛魄散。
凌筱也在御林軍包圍的中心,心跳還在劇震,她已經是第二次觸發頭痛,兩次全無相似,一次直接引起暈眩,一次則讓自己不明不白地當起了侍衛。
下一次難不成會人格突變發起瘋病?
事端全是遇到凌逸鈺之後,她想到這茬,低頭去看自己手腕。
不看也就罷了,一看差點背了氣去,那凌逸鈺何止是五根手指,一眼過去竟有七八淤痕,非但不青不黑,反而盈盈發亮,猶如熒熒火光,離離亂惑,她來不及細察便把袖子紮緊,生怕給蠻盛看見。
凌筱有預感,這故弄玄虛的作法瞞的就是展洛卿。
前幾日在御花園展昀歸就落水一次,侍衛太監都能在枯葉淤泥的荷花池把人用網撈上來,這次只是個半大孩子,人聲鼎沸中很快就傳來欣喜若狂的叫聲:「皇後娘娘,殿下尚有呼吸。」
皇後娘娘斜倚在寶榻上,小指金驅支著額角,因《哪吒鬧海》的戲班子全跪在地上,她也不看高台,半闔著眼,似乎鍾靈落水的叫聲和她沒有半點干係。
扉葉往前一步,厲聲道:「御醫來看!」
章紋早在河堤待命,看來他醫術的確為太醫院之首,九皇子被抱上來,他接過沒有浪費時間喚名,徑直解開鍾靈衣袍,屈腿墊在腹部偏下,頭亦然朝下,不斷多次拍捶他背後,口鼻內的泥草臟物全部咳嗽而出。
既然有餘力咳嗽便有救,同有落水經驗的凌筱緊繃的精神緩緩放鬆。
聽到扉葉喝令,章紋用備好的休沐長巾抱起鍾靈,抱到更暖和的殿中央給皇后回話。
「回皇後娘娘,九皇子還需臣等急治。」他手上動作不停,壓他的腹部吐出污水,待有一刻鐘有餘,鍾靈已吐無可吐,微微睜開眼。
展洛卿起身,御林軍隨他心意散開,他走到章紋身邊,低低叫道:「鍾靈。」
皇後娘娘似有一絲驚訝,大約是沒想到展洛卿會記得鍾靈的名字。
鍾靈伸手去抓展洛卿袍角,白嫩的小手凍得通紅,模糊地叫道:「皇兄……皇額娘……」
依凌筱所言,鍾靈對皇後有恨無愛,落水之後張口卻聲聲呼喚皇額娘而非親娘,心思之重,許多成年人也不及。
殿中極其寂靜,屏息凝神中聽鍾靈喃喃細語,就連皇后冷冰如山川也有動容,嘆道:「皇兒大難不死,稚子可畏。」
「鍾靈,你是如何掉到水中?」展洛卿問得清晰,殿中王公嬪妃皆可聽聞,人人在位上都噤若寒蟬,誰也不敢說一句九殿下眼下神思不清。
鍾靈氣息奄奄,淚如泉湧,但他太虛弱了,連哭聲都發不出來,握緊了袍角那塊布料:「兒臣是被人推得。」
殿堂頓時大驚失色,一剎那嘩然而起,展洛卿不耐煩地抬起手杖,一剎那偃旗息鼓。
「誰人推你?」展洛卿就勢蹲下身,把濕淋淋的鐘靈半抱起來,俯身聆聽在鍾靈冷得發紫的小嘴前,他神色嚴肅,但鍾靈聲息越發微弱,又是摻雜嗚咽哭聲,令人無法聽清接下來的話語。
凌筱心中忽然啊一下,這不是典型的傳信串供之舉嗎?接下來洛卿要指誰都聽憑洛卿作數,難道展洛卿已經和展鍾靈串通好了?可他上轎前還記不得鍾靈是誰,難道是和皇后串通過了?
可皇后尋鍾靈為依仗,不就是為了和洛卿爭奪王位嗎?
凌筱腦瓜子已經轉得發痛了,全場就數她最知前世今生,所以她的迷茫是全場最甚,卻也能快人一步,皇室宗親望穿秋水,只想聽展洛卿發落究竟是誰,她卻眼角已經瞥到對過為首的恆親王。
恆親王雙眼陰鷙酷烈,一瞬不瞬地盯著展洛卿,展洛卿嘴角微微一勾,他頓時口張似要應喝。
與此同時。
「……鍾靈說。」展洛卿打橫抱起鍾靈,鍾靈說完話閉目不知是睡去還是暈厥,他回身將小孩交給章紋,光是這一轉身就比尋常人瀟洒百倍,凌筱想破腦袋也不明白這讓衣袍翻飛的東風是從哪兒來的,他語帶嘲諷道,「姨丈疑心他娘親在宮中內院納投名狀……欲置其母子於死地。」
死地二字將將落地,展洛卿竟長劍出鞘,以前凌筱只見過那隱匿在杖中的星點銳刃,未見全貌,一拔出來,檀木長杖跟著四分五裂。
夜深如水,但劍刃竟如光納日月,色如霜雪,鏤象龍螭,惟見火光如星,切玉斷金如削土木!
御林軍忠於洛卿,塞外親兵也打散一同在御林軍中訓練可見心腹珍重,恆親王音還沒爆出,劍戟已經一同和展洛卿的劍影逼殺過去。
恆親王沒想到此時發難,今日冬至,夫人世子又在府中纏綿病榻,必然隨侍不多,他震怒之下無親兵可叫,肝膽俱裂地嗥嚎:「縱曲枉直,刑加無辜!太子,本王自幼見你長大,保后夏疆土,你竟叫皇叔銜冤負屈!」
「保后夏疆土?」展洛卿張口就道,「父皇為何不迴鑾,你竟要抵賴嗎?」
就連凌筱聽到此處也不禁大愣,皇后霍然站起,王公貴卿無一不瞠目結舌,這是要在家宴上治恆親王叛國之罪?鑿鑿有據,難道是意欲推翻禮法,叛道登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