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本宮自有分寸
一天比一天寒,外面突然有嘈雜鳴叫之聲。
凌筱從床上起來,隨手披了個及地斗篷,腦袋上死死壓著兔毛連頸裘帽,全臉上下只露出眼睛地朝屋外走去。
如無要事,冬日裡誰不想貪睡至晌午,凌筱被吵醒稍稍磨牙惱火,出門看到屋外吵她的正是內務府的常澤,二十一二的年紀,細眼睛,麵糰腮,一笑跟被揍了一拳的狐狸似的,雙手裡提的一對鴿籠,點頭哈腰,滿臉尷尬。
「……」凌筱噎住了,想想自己這個女熊造型不便暴露身份,她轉回屋去,在斗篷里推了推手膨起一個小小的弧度,春熙本在給爐膛加炭,一個眼錯就發覺娘娘這樣見了人,忙自己出了屋,與常澤兩臉尷尬地互相俯首行禮。
常澤是專門分管太子掖庭的總管,親自來可見李氏的話已經傳達到位了,不帶跟班兒也說明此人也覺得後宮娘娘要鴿子是件不能見人的奇葩事。
向來二把手日子過得比一把手舒坦,李氏不過問凌筱做事,回宮去第二天就讓人採買了十隻瓦灰鵓鴿帶鴿籠送了過來,凌筱本想再要個亭子來泡湯,自覺太二皮臉了沒好意思,何況要是住得這麼舒服,她之後不願意跑了怎麼辦。
瓦灰鵓鴿是肉鴿,煲湯鮮美,眼珠純黑地盯著人,肥嘟嘟的翅膀夾著兩旁,飛也飛不起來,煞是可愛,春熙叫上鐘的小坎子過來幫忙在後院清掃個地兒,想打個鴿舍。
「春熙姑姑,娘娘是想長久養著?」常澤見沒有趕人的意思,悄咪咪問春熙,做太監的最要揣度主子心意。
「可能吧,肚餓饞了估摸著也會加餐。」春熙對主子任性的忍耐已經到了只要活著,其他隨便的程度,狸貓惡犬傷人常聽聞,幾隻鴿子又能掀起什麼風浪呢?
「那趕明兒奴才讓內務府趕製一個像樣的鴿舍來,姑姑不必操勞。」常澤討好道,他又偷眼看屋子,「娘娘下次若是想要其他什麼花色羽毛的,只管跟奴才說。」
「成,那我不費事了。」春熙一笑,拍拍手放下手中的一塊長板,她眉目亦有些像凌筱,笑起來頑皮靈動,「謝常總管照拂。」
「哪裡,那奴才還有別的娘娘要忙,先走了。」常澤自覺拉近了些關係,要退後去。
沒想到話沒說完,他耳朵一動,輕輕哎呀一聲,小跑到殿門青石板右側,直接雙膝跪下了。
春熙忙一拍蹲著擦牆的小坎子:「別擦了,叫小運算元卜兒塵兒同來迎駕。」
曹溫也及時出現在前院,利落轉身進屋叫主子起床。
可展洛卿一貫是人在馬在,不愛坐轎子的性子,來去一陣風,從宮外進來,連聽到唱號,打袖行禮之聲也只是手抬了便過去,直接下馬進屋,爽快道:「居然不接駕,本王早朝都退了,你這公主性子怕不是沒起吧?」
凌筱傻了,她正更衣呢!連褲子都沒穿!這瞎子就推門進來了!她到底要不要叫非禮!
這不成體統的場面誰都待不住,連曹溫都掩面轉身出去了。
凌筱不變應萬變,答道:「妾身尚未洗漱,殿下先坐。」
展洛卿似是心情很好,他找了榻自己收腳盤膝坐下,興緻勃勃道:「聽說前幾日送你的那些新奇玩意兒你轉手都送其他人了?」
反正展洛卿看不見,凌筱圖快,一把抓過屏風上剛才的裝扮隨便披套上,先過去給她大夫君倒了杯熱茶暖身子,又俯身解靴,低頭應道:「昨兒李氏帶姐妹們來宮裡,她們第一趟來妾身宮裡,妾身不好叫她們空手回去。」
「借花獻佛,不喜歡本王送的?」展洛卿呷茶,語氣還是鬆快。
「哪裡,都是挑好的東西送,再說夫君賞賜的妾身當然是喜歡得不得了,送姐妹們才體面。」凌筱發現他靴底似乎是泥土的茶黑色顆粒頗多,但氣味上又不那麼像,疑惑道,「不是說去早朝了么,怎麼聞起來一股土腥味?」
「下了朝去馬場了。」
凌筱瞪視手中的靴子,心中已經一萬句髒話噴薄而出,那就是踩過馬糞又進到自己寢殿,還往榻上坐咯,這個瞎子要不要這麼埋汰?
她無語地把門開了一條縫,把靴子遞出屋外,蠻盛正在和春熙說話,兩個小孩笑得可開心,見她手上提著殿下的靴子,忙接過說娘娘有何需要,凌筱腦袋夾在門裡怒瞪了一眼髒兮兮泥猴一樣的蠻盛:「替殿下換雙乾淨的靴子來,蠻盛你換一身乾淨的衣裳來。」
蠻盛露齒一笑,滿臉明媚,一點不引以為恥:「臣知道了。」
凌筱氣咻咻地又補道:「還有擦擦臉!」縮頭關上門時,春熙已經掏出了手絹往蠻盛臉上招呼,蠻盛一邊任春熙踮腳擦自己的臉,一邊難得活潑地朝凌筱笑:「娘娘,一會兒臣可以帶春熙姐姐騎馬么?」
騎什麼馬?你一侍衛,她一宮女,男女授受不清的好嗎?
凌筱轉了轉眼珠,邊想邊走回榻前,前世似乎有過這樣的場景,她病歪歪地躺在榻上,洛卿為了勸慰她就說病癒之後有個驚喜,但前一世她病沒好就溜了,最終也沒看到那份驚喜,現在她想通后低低哇了一聲,興高采烈道:「難道洛卿哥哥去馬場是為了送筱筱一匹小馬?」
洛卿揚眉微笑道:「如何,這回還再送人么?」說著他抬手去掐凌筱臉頰,沒想到只摸到了一手絨毛,他疑惑,一路摸下去,摸出一隻熊的輪廓,陷入了沉思。
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不是我,凌筱泰然處之:「妾身這就更衣。」
身後遙遙傳來展洛卿帶笑的聲音,看來是琢磨過來為何自己娘子變成了一隻熊:「免了,就這樣穿,等下陪你去破背,穿多點好,抗摔。」
「不是總說騎馬要穿得精神些?」
「本來是要穿得精神些。」展洛卿道,「但本王帶你出宮走走,不穿多一點被認出來怎麼辦?」
凌筱當然不信他只是為帶她出去破背,但聽了這話也不禁眉飛色舞起來,連聲問:「真的可以出去么?」
「當然,才進宮幾天就悶得養鴿子,本王乾脆自己帶你出去轉轉咯。」展洛卿有意無意地點她,凌筱乾笑,拿出看家本領,將鍋扣在別人頭上地胡謅道:「是春熙不準妾身養狗養貓,叫妾身養烏龜,殿下,妾身想東青龍西白虎,南為朱雀北為玄武,既然已經有了烏龜,養只鳥來,風水上比較吉利些。」
「吉利到你肚子里去,是吧?」展洛卿一會兒說她是覺得悶,一會兒說她覺得饞,總之是活脫脫只會吃喝玩樂的米蟲,還要嗆她,「單單隻湊朱雀玄武,那你的青龍白虎又哪兒來呢?」
凌筱歡快地換衣服,靈光一閃道:「盔甲一穿殿下是令敵人聞風喪膽的百獸之王,盔甲一脫殿下是降臨凡間的真龍天子,青龍白虎都是殿下,豈不是大吉大利。」
「……不過送你一匹小馬,你還挺會拍的。」展洛卿哼道,「就跟小時候一樣,出宮去玩,別穿女裝了。」
「喏!」凌筱眉開眼笑,湊到展洛卿面前拿起他的手碰了碰自己換的新衣,「外頭照舊是大氅,裡面是粗布衣裳,保准不顯眼,與夫君兄弟相稱,洛卿哥哥,你說可好?」
這一次牽手似乎比新婚當夜要溫暖許多,或許是剛在榻上睡醒的緣故,體溫微微發燙,正合適外頭天寒時用來取暖,展洛卿心說腰還挺細,手一握一抬把凌筱帶到榻上,凌筱頓叫懊惱自己太過得意忘形。
她用手肘支起身子,輕錘了展洛卿肩膀幾下發現他反而抱得更緊,展洛卿頭湊到她頸處輕輕吻觸,全不聽她的在她胸口要緊處輕輕一推,凌筱無可躲避,只得仰面躺下,兩個人的氣息一下急促起來。
「殿下……蠻盛還在外頭等著呢。」凌筱哀求道,要是今天失守可真是欲哭無淚,她等下還要騎馬呢!
「管他作甚,本王只問你,你當真不肯?」展洛卿嗓子微微發沉,他蠻橫的語氣和微微咬唇的動作都激得她心跳躁亂。
美色當前,她不是柳下惠啊,可她也是真的不敢吃那些苦藥,上一世遭了罪,眼下更不是個好的時機。
若是展洛卿真的非要不可,她是全無希望抵抗,只能語氣懇切,希望盼得洛卿垂憐:「只是太醫說,妾身眼下不宜……」
原本手已經在解她腰帶,聽到這話又慢慢鬆開,展洛卿坐起身來,幾乎能看到他頸間有碎發微濕的樣子,重重嘆了口氣,看起來他自己也是懊悔,不知是懊悔讓她病發,還是懊悔宣了個不靠譜的太醫,於是脾氣極差地道:「去把本王靴子找回來。」
凌筱聞言大悅,連忙攏了衣襟,下榻后把腰帶扎得備緊,心說再也不隨便叫這個男人上榻了,兩次想收拾她都是這鬼地方,她去門外取了靴子回來,伺候展洛卿穿好。
展洛卿一言不發走出門外,蠻盛及其他人都在外面候著,他循著烈火低低的噴鼻聲走去,一路上都在氣自己,摸了摸烈火的翎鬃才稍微平復了一點,在外人看來,一向做事利落的太子殿下不上馬,反而站在馬前抿唇,不知道在生什麼悶氣。
哪裡見過這樣的殿下,蠻盛覺得殿下大概是生氣了,連忙給凌筱打眼色,凌筱卻大打手勢,表示別問,千萬別問。
涼風讓體內的溫度下降了一些,展洛卿總算醒神,本想回身伸手叫凌筱共騎一乘,卻回了身回了一半又不想伸手了,僵在那裡,想了想乾脆自己踏鐙翻身坐上烈火,勒勒韁繩,烈火發出一陣嘶鳴。
無他,就是想要凌筱求他幫忙。
沒想到身後傳來春熙的驚呼:「娘娘何時學會了騎馬?」
凌筱借了蠻盛的坐騎,一躍身就跨上他的馬,坐得穩穩噹噹,握緊韁繩輕輕一抖,兩腿順勢一夾,蠻盛的馬也有靈氣,隨她驅使,她走到展洛卿身邊,無辜道:「太子,不動身嗎?」
展洛卿聞言大惱,縱馬疾沖而出!
留下無辜的人群,蠻盛終於問出了口:「殿下怎麼了?」
「……鬧脾氣罷了,本宮自有分寸。」凌筱心有戚戚道,分寸在哪兒你就別問了!
凌筱目送展洛卿遠去的背影……這太子殿下真的很小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