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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無數眼睛注視

  寶華殿里一位女子跪在蒲團上,她手持經文,閉目背誦,每念一段就緩緩磕頭。

  身後的宮女小聲叫道:「皇後娘娘。」

  皇后直起身,眉眼冷淡,依舊仰視殿中的釋迦牟尼像:「何事?」

  「內務府回稟娘娘,起居註上,昨夜太子……」小宮女猶豫,又勉強張口,「臨幸了。」

  「佛堂凈地。」皇后嘆了口氣,雙手合十繼續問道,「他們用了什麼姿勢?」

  「觀……****。」

  且說,自后夏宣令元年起,聖上登基,十年叫囂乎東西,十年隳突乎南北,打得周邊置錐小國紛紛朝貢求太平,但窮兵黷武,靠朝貢根本不足以補耕地荒廢的空缺,百姓苦不堪言。

  不僅如此,皇上並未滿足,更有其他所圖。

  后夏無天塹,他最看重江羌的昆岡山脈,昆岡山脈拔地而起,重山峻岭,上有冰原下有雨林,天材地寶蟄伏其中,若是能得江羌,礦石奇珍唾手可得,也大大減少被殺下山來的冰原雪狼騎偷襲塞外官道和昆岡關的岌岌可危。

  再者后夏版圖亦有海中島嶼,水域險惡,駐軍三萬,船作巍峨,錢糧難以自足,必然依賴朝廷。

  聖上支撐了二十年,國庫空虛,百姓苟延殘息,就為他心中的海晏河清。

  二十五年皇上至塞外北狩不知所蹤,硬是憑著嚴刑峻法和太子監國能臣攝政,偷安旦夕一時。

  逐日皇後來寶華殿祈福,最後一句求願:「祈萬佛之祥光籠罩后夏,福佑百姓民生,天子歸朝。」

  但全篇懇切全為餘下六個字:「我兒轉世順遂。」

  禮佛結束,宮嬪晨參暮省。

  皇后更衣返回咸陽宮,三宮六院到了十之八九。

  她都不管,即便全部不來,她也照樣是她的皇后。

  「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皇後娘娘金安。」

  她懶得說話,揮手請鶯鶯燕燕們起。

  因皇上不在,原本總是說些爭風吃醋的蠢話變作了關切彼此皇兒的虛偽,太子破相不可登基,皇上北狩前破舊法,封崇王洛卿為儲君,皇帝兄弟,太子兄弟,誰不蠢蠢欲動?

  聖上膝下入宗碟者有十一子,洛卿排行老三,年二十三,老四延平郡王,二十一,其餘皆未及冠,亦未建勛,仍是皇子相稱,不乏垂髫始齔之年,天真可愛是真,無用可鄙亦非假。

  洛卿沒有同胞兄弟,上頭大皇子為敬王,敬王因是皇帝登基前一名良媛所生,遂由太后一手帶大,向來是潛心禮佛,不爭權位的性子,嫡長子為皇后所生,早早立為儲君,行軍建業,卻於及冠喪命於外敵之手,同年洛卿十七。

  一晃,過去也有六年了。

  三宮六院聊完了黃口小兒的馬步習字走路吃奶,話題轉來轉去,果然講到了太子側妃凌氏。

  皇后斜倚在龍鳳紋扶手椅上,聽殿中眾言,言而總之,極美,極有手段。

  瓜果都上了兩輪,嬪妃們都聊得格外興緻勃勃,難得皇后也沒趕她們走。

  性情最活躍的孫修容先開的口:「聽內務府說,太子側妃原分去薔妍閣偏殿,太子爺也不看重她,說是新婚之夜都不曾登門,不過半天,太子爺就變卦給了她宮宇,許她為一宮之主呢。」

  曹夫人有皇子傍身,更熟洛卿習慣:「太子爺一向不常去掖庭,三年前進宮的還有六位小主都不曾侍寢,臉皮厚的請了幾次都無功而返,有兩位已不堪受辱……還有叫晴兒的,說是撞了太子名諱,自行改名叫雨兒,昨夜聽聞凌氏得雨露,今兒就墜井了。」

  「畢竟凌氏一進門就是側妃,那幾位尋常承徽如何比得去?」雅貴嬪大是不以為然,她憑家世進宮,早早有了封號,位份也高,若不是皇上也是個涼薄只喜沙場征戰的性子,兒子少說也有一打了。

  「那也未必,即便是伺候太子爺十多年的李氏,誕下公主,如今也是太子嬪的位份,原本分去薔妍閣就是叫她管束凌氏,如今分了傾雲舫,妃嬪品級上只有半分,只看這主位,祖制論道,頃刻就置於凌氏之下了,李氏也不好比她。」同為貴嬪的怡貴嬪也說道幾句。

  「半分也壓死人吶。」眾人紛紛感慨,偷眼望向皇後娘娘,皇後娘娘不搭茬,繼續喝茶。

  「這凌氏,相貌可好?」

  「說是眉眼如畫,遠山芙蓉,梨花帶雨時嬌柔婉轉至極。」

  「太子殿下又瞧不見。」有妃嬪小聲說,引起一陣鬨笑。

  皇后不喜歡洛卿是放在明面上的,惠妃七八年閉門不出不來請安,她們越是貶損,皇后心裡頭越是高興,只不過明上仍維持著體面,果然皇後端坐了一些,嗔道:「太子殿下也是你們可議論的?」

  成,不議論太子,接著議論其他人。

  「有人瞧不見,可恆親王的世子能瞧見,說是在御花園輕薄她,失足掉荷花池裡去了!」

  此言一出,滿室歡聲笑語,恆親王若是真要易弦改轍,這群女人全得給先皇陪葬,哪裡對展昀歸有什麼好聲氣呢?

  只有展昀歸的表姐如今是瑜淑媛,在殿裡頭眼神四漫,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皇宮後院,一天十二個時辰有八個時辰醒著,不是在更衣用膳,就是在聊女人,要麼一邊更衣用膳一邊聊女人,恆親王做的事越發不成體統,瑜淑媛這早就是眾矢之的了,躲不成吶。

  先前的雅貴嬪揚首點名調笑道:「瑜淑媛,昀歸世子這意外,你說是不是真的啊?」

  眾人目光睽睽,連皇后都斜睨了過來。

  「妾身母家姨娘的孫子罷了,一表三千里,妾身只聽說他驚眩嘔吐不止,太醫說是寒氣侵體,肝氣上逆,怕是要修養一陣子才能見好。」她不敢不答,說完自己先啐了一聲,「不上檯面的登徒子!」

  「不過這事聽起來也蹊蹺,大婚翌日,這倆年輕人就在御花園相見了?城裡面風言風語,可不僅是昨朝才有。」位份不高的高淑儀附和,跟紅頂白是生存之道,最好這仨都各有各的苦命,皇後娘娘聽了才高興。

  「九日後合宮冬至夜宴,臣妾們有樂子可看了。」皇帝不在爭寵少了,也不選新人,嬪妃們過得無趣,有皇子公主的還能玩孩子,沒孩子的就想玩別人家孩子,份例在發,日子在過,還能如何?

  「娘娘吃藥的時辰快到了。」皇後身邊的宮女扉葉見主子們聊夠了,找了個由頭,對皇後娘娘說。

  嬪妃識趣起身,紛紛跪安,皇后抬了抬眼皮子,輕道:「瑜淑媛留下說話可好?」

  瑜淑媛戰戰兢兢地福禮:「蒙皇後娘娘恩寵。」

  咸陽宮富麗堂皇,卻極少宮女隨侍,待嬪妃散去,忽有寂靜寒涼之感。

  瑜淑媛位份雖低,但她誕下龍子得了個好的封號。

  首次進入咸陽宮偏殿,不敢抬頭亂看,皇后回屋內后,依舊是扉葉代勞,她免開尊口,始終雙眼似睜似合地倚在榻上。

  「瑜淑媛的九皇子剛滿五歲,近來天寒地凍,皇子在寧晏所住得還好嗎?」

  「鍾靈向來體健,煩皇後娘娘掛心。」

  「聽太傅說,鍾靈開蒙后聰穎機靈,過目不忘,文章可倒背如流?」

  「是太傅過譽了,鍾靈愚笨,哪裡有什麼過目不忘這種本領?」瑜淑媛說話間顫抖起來,連笑也笑不出來,垂頭俯身,忍不住雙膝著地。

  扉葉淡淡道:「瑜淑媛不必自謙,你可知敬王小時候便是聞一知十,太子殿下亦是出類拔萃,小小童兒,自有一番天資可鑒,皇家規矩,玉不琢,不成器呢。」

  敬王生母不知所蹤,惠妃關門避世,這就是所謂的琢。

  「靈兒太小,太子殿下十六歲方封王,敬王殿下更是及冠才開牙建府,靈兒遠遠不及長兄天資,娘娘真的,真的……過譽了。」她涕泗滂沱,滴在青石地磚上,暈成一灘狼狽。

  皇后此時忽然坐正,神色清淡:「哭得這樣厲害,不過是說你的孩子聰明些。」

  「妾身求娘娘,求娘娘垂憐……」

  皇后哼了一聲:「你將九皇子帶來,本宮自會垂憐,你母家勢微,又牽連恆親王,以你之見,如何保鍾靈平安?」

  就是因為見不出來個名堂,才哭成這樣。

  瑜淑媛不敢再哭,口中翻來覆去地求皇後娘娘垂憐。

  皇后又閉上了眼,輕道:「生母庸懦。」

  四個字如五雷轟頂,瑜淑媛停止了顫抖,竟直接暈了過去。

  扉葉自行叫人扶瑜淑媛在偏殿內休息,又利落吩咐道:「去學堂,領九皇子鍾靈來。」

  鍾靈很快就被抱來了,他只有五歲,尋常兒童還在吃手的年紀,但他倒是很齊整乾淨的,身上無半點墨斑,進了咸福宮,先跪下給皇後娘娘行禮:「兒臣給皇額娘請安。」

  皇后抬手,又不想說話了,但眼睛瞟了一眼,奶糰子嚴肅起來還挺有模樣的,和她曾經的兒子穆蘇稍有相似。

  「皇額娘喚鍾靈來所為何事?」鍾靈起身,他茫然地朝殿里四周一轉眼。

  扉葉蹲踞行禮道:「回九皇子的話,瑜淑媛在偏殿,太醫診斷她忽染難治之症,以後就在咸陽宮養病了,請殿下來說話。」

  「太醫在哪兒?兒臣一路上沒看見召進宮的太醫呀?」鍾靈疑惑,他重新抬頭看了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露出一抹微笑,下顎朝偏殿的方向一抬,「皇子不信,自去問額娘便是。」

  鍾靈立馬撒腿跑去了。

  等他走後,皇后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輕聲說:「扉葉你說話還沒個小孩兒牢靠。」

  「是小皇子聰慧,娘娘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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