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終於到藝術學校門口了。
那是一幢七層樓的氣派的教學樓。黑白相間的主色調，把大樓變得猶如一台鋼琴的鍵面，頗具藝術氣息。大片咖啡色的落地窗一扇接著一扇，連接著一間又一間的教室。走廊的地面是用淡藍色的彩色地磚鋪成的。牆壁上掛著許多有名望的藝術家的照片，各有各的姿態，各有各的風彩。音樂聲時不時地從一間教室響起，又傳到了另一間教室，剛從這一間教室落下，又從那一間教室飄起。一個個身材修長、面容姣好的小姑娘，一群群英俊挺拔的小夥子，在教室與教室間的走廊上穿梭。
思語睜大了眼睛，眼睛里填滿了熠熠的星光。這才是她嚮往的世界。她能感到自己的每一寸皮膚都在興奮。
爸爸帶著思語先到新生處報到。報道處有一位老師和一名高年級女生。爸爸填了表格，繳了費，從老師那裡了解了一下課程、食宿等事宜。
再帶著思語來到頂樓。頂樓是學生宿舍，分兩層，第一層是男生宿舍，用藍色粉刷著走廊牆面。第二層是女生宿舍，用粉紅色粉刷著走廊強面。每一層宿舍的盡頭都有一間公共浴室和衛生間。在通往女生宿舍的樓梯旁，有一扇鐵門和一間傳達室，將男女宿舍分開。傳達室里是個小賣部，裡面賣各種各樣的零食和生活用品。櫃檯上方有一部電話，供孩子們給家人打電話或接收家裡給孩子打電話的信息。宿舍阿姨就住在這裡，負責管理整個宿舍事宜，包括六點起床，9點關閉宿舍門，查房······
宿舍阿姨把思語分配到7號房間。
這是一個長方形的房間，左右兩側各有一張雙層床。白色的牆壁映襯著淡藍色的窗帘。窗外可以看到城市特有的高樓林立的風景。整個房間亮亮堂堂的。
一進門，思語就看到小小的房裡擠滿了人，有孩子和家長。大家都在精心地打理著各自的床鋪。爸爸趕緊放下行李，也幫思語收拾起來。
「我叫王漫，你叫什麼名字？」
一個身穿緊身黑色連衣裙的女孩在思語的下鋪，靠著自己的枕頭，翹著二郎腿。她的床已經收拾好了，幫她收拾床的，不是她的父母，而是她的哥哥——一個高高酷酷的男孩。她的家長竟然沒有來。
這個女孩非常漂亮，皮膚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窄小的瓜子臉上掛著一對彎彎的柳葉眉。柳葉眉的後端微微向上翹起。眼睛又大又長，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我，我叫陳思語。」思語弱弱地說。
「誒，你呢？」王漫轉頭看著站在對面床邊的乖乖女。
「我嗎，我叫徐晴。」
徐晴長得乖巧可愛。圓圓的小臉上，鑲著一雙圓圓的閃閃發光的眼睛，桃子形狀的嘴唇，肉嘟嘟的臉蛋。她穿著一條粉色嵌有蕾絲邊的裙子，活像個從童話里走出來的公主。她的爸爸媽媽都來了，在這忙上忙下，看那架勢，非要把這小小的天地，收拾成皇宮。
「我叫王麗。你們好呀。」從對面的上鋪上鑽出一個圓圓的小腦袋。淡淡的眉毛，彎月般的小眼，臉頰兩側有兩個大大的酒窩。她雖然長得不漂亮，但很討喜。她是自己在那收拾。她的爸爸媽媽嫌屋子裡擠，就出去呆著了。
「你好。」
「你好。」
大人們默默地整理著房間，偶爾寒暄幾句，堆著笑臉，互相認識認識，都希望孩子之間能有個照應，互相幫助幫助。
孩子們則在旁邊有一茬沒一茬的幫著忙。
整理好后，爸爸要走了。他把思語拉到了走廊上。
「思語，爸爸要走了。這裡是400塊錢，你一個月的生活費。」爸爸邊說邊往思語手裡塞錢，「你拿好了，可別掉了。」
「嗯。」
「爸爸每個月都會過來看你一次。你有什麼需要的東西，儘管跟爸爸說。有緊急狀況就趕緊往家裡打電話，聯繫不上我的話，給你媽打也行。」
「哦。」
「在學校里，尊敬老師，遵守校規。要認真學習，可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糊裡糊塗的了。這可是你將來的職業呀。」
「嗯，知道了。」
「和同學搞好關係。能幫忙的就幫忙。如果有人欺負你，一定要打電話告訴爸爸。爸爸就要收拾他。聽到了沒。」
「哦，聽到了。」
爸爸摸著思語的頭。眼睛里出現了鮮少有過的淚花。
自思語記事以來，爸爸就沒流過眼淚。在工作時，從車間的二樓平台摔下來，摔得前臂骨折，爸爸沒有流眼淚；被舅舅打得眼下角裂開，到醫院縫針，爸爸沒有流眼淚；跟媽媽離婚，全家鬧的雞犬不寧，爸爸也沒有流眼淚······
這次爸爸的眼神那樣的不同，眼角的淚光那樣的明亮，刺得思語的眼睛也泛起了淚花。父女倆咽了咽淚水，互相道別。
爸爸正要轉身之際，「爸爸，好好照顧自己。」思語像一個忽地長大了的孩子似的囑咐著爸爸。
爸爸愣了愣，他沒想到昨天還在肩頭呼呼大睡的思語已經是一個大孩子了，是一個能照顧自己的大孩子，是一個能反過來關心父母的大孩子了。爸爸點點頭，擺擺手，「進去吧。爸爸走了。」
爸爸轉身朝著樓梯走去。這個背影跟當初背著自己的那個背影有點不一樣了。它看上去沒那麼直，沒那麼挺了。這個步伐跟以前那個送思語上學的步伐也有一點不一樣了。它看上去沒那麼瀟洒，沒那麼有活力了。這個腳步也跟那個無事一身輕的腳步不一樣了。它看上去，越來越沉，越來越重了。
思語沒有進去。她看著爸爸的背影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樓梯的拐角。她想牢牢地記住爸爸的樣子和聲音。如果傷心難過了，就用它來撫慰心靈。
這時，思語才感到了彷徨和無助。
她一個小小的來自礦山的孩子，要在這樣一個偌大的、不熟悉的城市裡生活、學習，無依無靠。「我該怎麼辦呢？」思語靜靜地思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