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九)為了我自己
那女人顯是十分膽小。看到被撞毀的車輛,簡直嚇傻了,愣愣地站在原地,連腳都邁不動。
柏凌望著她,覺得這真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視角。
原來從一個客觀的角度來看,曾經的自己是如此膽小又愚笨的一個人。
不敢面對現實,就像蝸牛躲在殼裡。
幸好,最後終於勇敢了一回。
「天航!歡歡!」女人終於從崩潰中醒悟過來,使出全身的力氣想打開車門,把丈夫孩子救出來。
車門已嚴重變形,不論從里還是從外,都不可能打開。
柏凌從電視上看到過,那種是要用電鋸才能鋸開的。
但那個愚蠢的自己卻仍拚命地想弄開它,還不停拍門,叫著邢天航的名字。
「嗨,他應該不會死。」柏凌說。
她用了最大的力氣,以期引起她的注意,但聲音仍若不可聞,「他和孩子都會活下去。」
執著的女人終於聽到了她的話,哭著跑到了前座,卻顯然在看到自己面容的一剎那驚叫起來。
「你是誰?」她嚇得毛骨悚然。世上再好的整容術,也無法將一個人完全雕琢成另一個人。
「別怕。我……就是你。」柏凌輕輕說,她盡量語氣平淡,免得嚇壞她。
「你胡說什麼!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扮成我的樣子?你想把天航和我女兒帶去哪裡?」她厲聲發問,突然不再軟弱,而是果斷拿出手機撥打當地的急救電話。
柏凌欣慰地笑了笑。
她也是可以勇敢的。當她決定要保護愛人和女兒的時候,就會做和自己一樣的選擇。
「那個八音盒,輕語送給我……呃,我們的。它好像可以令時光倒流。所以我又回來了,從車禍發生以後的那一刻,回到了出發前。能聽懂嗎?」
她望著目瞪口呆的自己,「也就是說,這場車禍已經發生過一次。那時候是天航開的車,就像我現在這樣。」柏凌的語聲有些弱,但仍勉力堅持,盼她能快快相信,好繼續後面的內容。
「你是說,你是從未來回來的我?那之前在酒店打暈我的也是你嗎?」
她睜大眼睛,不敢置信。
「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不,是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既然曉得會發生車禍,為什麼不索性避開?你可以將車禍的事告訴我,然後我會慫恿天航走另一條路,或者乾脆就不要開車!
可你只是把我留在酒店,然後和天航互換了位子,明知會出車禍還是開上了路!
難道——是故意想死嗎?」
她剛說出口就被自己的論斷驚到,急忙捂著嘴,眸光驚懼惶然。
「沒錯,你是故意想死!
可為什麼呢?你死在這裡的話,就算我再和你互換身份,我還是回不去的!未來已經沒有柏凌這個人了!」
「所以我沒打算回去。」柏凌笑笑。
「回去,就還要和天航在一起,維繫那段名存實亡的婚姻。他說得沒錯,父親是老封建,絕不會允許家中有離婚這樣的醜聞發生。」
對面的自己心有靈犀,立刻介面說:「所以你要讓大家以為你死了,等救援隊來了,他們只會看到天航和孩子活著,柏凌已經殞命。而喪偶之後,他從今往後就不必再背負那個情感枷鎖。」
柏凌點點頭,極度失血之下,她已經連話都說不動了,只是勉力微笑。
「我懂了。」車窗外的女人含著淚說,「我就留在這裡,隱姓埋名地過下去。
天航會帶大歡歡,和輕語一起,他們會……會過得很好。」
她咬著唇微笑,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車內的柏凌已至極限,卻強吊著最後的精神,笑著問她,「你打算……在這裡怎麼……生活?」
「也許會在海邊開家小餐廳,輕語以前說過我廚藝不錯。」
她吸了口氣,望著後座男人那令她留戀不舍的俊顏,強笑說:「也許我會找個金髮小哥嫁了,不過得……得跟他一樣帥才行。」
柏凌也笑,極輕極弱地說:「有他一半帥就夠了,別讓我……孤老終生。」
她的眼前愈來愈黑,已看不清另一個自己,之前身上那些萬刃加身的痛楚也漸漸變得鈍木。
她抬頭望著天,那裡向來有最最清澈的藍和最最簡單的白。
她記得前幾天,邢天航帶她開直升機的時候,問過她怕不怕高?
她說不怕,因為越高越自由。
而現在,她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凌空飛翔的海燕,很快也要融入到那漂亮的藍天白雲中去了。
身子已經越來越輕,她甚至能感覺到風在耳畔溫柔地吟唱,太陽照在她美麗白皙的臉龐上,好溫暖。
天航,別難過,我不是為了你才死的。
我是為了我自己。
——
中國外交部網發布消息,北馬里亞納群島當地時間6月10日下午,一對中國籍夫妻在由塞班洲際大酒店自駕前往機場的路途中突遇車禍。妻子當場身亡,丈夫重傷,現已送往當地CHC醫院救治。車禍原因尚未查明。
事情發生后3個小時,一架7人座的軍用小型客機停在CHC附近。柏靳文臉色煞白地從飛機上下來,後面跟著的周艷棠幾乎是被人拖著走的,她就像條死魚一樣,完全邁不動一步,只要邊上扶著她的人稍一鬆手,就會完全坐倒在地上。
羅大彬早已和當地總督辦公室聯繫過,對方曉得柏靳文來頭不小,特地派了中文流利的工作人員在醫院門口等候。
「我女兒呢?」柏靳文顫抖著嘴唇說出這幾個字。
「在停屍房。」說話的是個四十多歲的華裔,操著一點變了味的山東口音。也許總督辦的人覺得柏靳文遭逢喪女之痛,見到個黑眼睛黑頭髮的會比較好接受一些,所以特意挑了這個。
而柏靳文卻完全沒有領這份情。
他一把抓住那山東人的手,猛地往後一扳,就聽到一聲清脆的骨骼斷裂的聲音。
「啊!」那人一聲慘叫。他完全沒想到這位據說是中國來的大官會問也不問,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動手,且一出手就這麼狠。
「我女兒沒死!誰敢送她進停屍房!」
柏靳文抓住他的衣領,瞠目嘶吼!「送她去搶救!現在就去,快!她一定還有救的!」
那辦公員倒也敬業,雖一條手臂已經軟軟地垂了下來,但還是硬咬著牙說明情況:「柏小姐全身多處致命創傷,車禍發現當時就已經宣布死亡,可以帶您去瞻仰遺容。另外邢先生,也就是您女婿還在搶救中……」
柏靳文已完全失去理智,將小護士遞過來的邢天航手術簽字書撕個粉碎,狀若瘋虎咆哮。「滾!女兒都沒了,我要女婿幹什麼!讓他死,還救什麼救!」
周艷棠跺著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凌凌!我的凌凌才26歲,為什麼要她的命,要我的命好了!凌凌啊,媽媽對不起你!」
手術室門打開,醫生推著邢天航出來。
——上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