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人生被移花接木
邢天航不知道可以用什麼詞，才能形容自己此刻感覺。
他只覺得一陣陣發冷，整個人昏昏沉沉，那些電腦上的文字和圖片一忽兒放得很大，觸目驚心，一忽兒又變得極小，令他難以辨認。
頭痛到無法思考，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攪動著他混沌的記憶，將它們顛過來又倒過去，分不出真假。
那些節日，他好像明明都過過。
那些餐廳，他似曾也去過。
甚至那些送過的禮物，一件件也都眼熟得很。
可為什麼又像是完全沒經歷過？他不死心地用手頂著腦闊，甚至開始回想自己與小凡接吻時的情景，可除了要命的疼痛外，什麼都想不起來。
邢天航只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他壓抑地呻吟了一聲，想關上屏幕，卻在手按滑鼠的剎那又不甘心，反而將照片放到更大。
「嘔！」
邢天航終於忍不住，腳步凌亂地奔進衛生間里，對著馬桶又是一陣狂嘔。
這一次只吐得精疲力竭，他根本就沒吃過什麼東西，卻因為極度的疼痛刺激，導致胃裡一陣接一陣抽搐，吐到後來，已全部都是膽汁，再後來，連吐的力氣都沒有。
他無力地癱倒在地上，背靠浴缸，臉色蒼白到駭人。無數冷汗自額間密布而下，爬滿了清俊冷俏的面頰，自瘦削下顎緩緩滴落。
「天航哥哥，天航哥哥，你怎麼了？」溫暖而明媚的聲音自耳邊響起，帶了些讓人疼惜的焦灼。
邢天航眼前黑霧濃重，以為自己幻聽，只等林輕語輕輕抱住他啜泣，他才漸漸緩過神來，「小語，是你么？」
林輕語點頭，像只驚慌無措的小兔子，「天航哥哥，你怎麼了？我帶你去醫院好不好？」
她昨晚來過一個電話，想告訴他林莫言買房的事。邢天航卻沒有接到。她極不放心，想立刻過來看他，卻在出門時被林莫言硬生生攔下。
「郁小凡自會照顧他，你非親非故，一天到晚往人家家裡跑，算什麼！」林莫言最恨她這樣毫無原則。
「什麼非親非故，那是天航哥哥啊！林莫言你最近變得好奇怪！」她扁著嘴，覺得林莫言不可理喻。
「從前是天航哥哥，現在郁小凡的未婚夫！他那麼大人，有什麼要你不放心的？要不放心也該是郁小凡不放心，輪不到你！」
「小凡說學校有任務，這幾天說不定連家都回不了。難道你讓天航哥哥一個人呆著么，他才剛出院啊！」
林莫言也霸道起來，沖妹妹吼道：「一個人就一個人，他就是死了，我今天也不許你去！憑什麼讓你做替補，林輕語你有點骨氣好不好！」
他收了林輕語的手機，再不許她打電話，更不許她出門。直到今天早上他去上班，林輕語才立刻溜了出來。
她也在樓下敲了許久的門，卻始終無人應。
她更加惶恐，拿鑰匙開了門進來，剛進門，就聽到樓上他狼狽嘔吐的聲音。
——
「天航哥哥，你到底怎麼了？怎麼又吐了呢？」她用手帕去擦他面上冷汗，他蒼白若紙的臉色急得她要哭。
邢天航勉強微笑。
那一陣劇烈的頭痛，讓他至今視力模糊。他憑著方向去握她的手，直碰到了那軟弱無骨，才略略放下心來。
是，現在這樣才是真實的。
小語來了，在他面前。
「沒什麼，大約是吃的葯有些副作用。」他輕描淡寫，聲音已嘶啞到不像是他自己。
林輕語扶他起來，他卻執意要先洗澡。林輕語看他那怕人的臉色，擔心他在裡面昏倒，便一直守在門外，時不時叫他一聲，看有回應才放下心來。
半小時后，他躺在自己卧室的六英尺大床上，喝著林輕語給他帶來的雞湯粥。
所有的麻煩都暫且擱一擱吧，邢天航想。
兩個月後要和小凡結婚；那三年的記憶去了哪裡；過幾天還要去見一個素未謀面、同父異母的弟弟……
這些事情都暫時別去想了，好不容易小語來了，想點高興的。
「小語，你去年的生日怎麼過的？」他問。
「去年？在家過的啊！買了蛋糕，吃了排骨麵。」林輕語想了想說。
「我在嗎？送了你什麼禮物？」邢天航追問。
林輕語撅著嘴說：「沒有。你忘啦，那天正好是農曆七夕，你和小凡出去玩啦！」
那種劇烈的痛楚又開始蠢蠢欲動，似乎想警戒他的不死心。
「天航哥哥，你臉色好差。先別說話，聽小語話，睡一會兒好不好？」
邢天航搖頭，手在被中緊攥著床單，咬牙繼續問道：「那前年呢？再前年……我有沒有陪你過生日？也都沒有送任何禮物給你么？」
林輕語望著他有些害怕，她不懂為什麼邢天航突然要在這個時候糾結這些問題。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現在重提又有什麼意義？
但她還是依了他，輕輕搖頭，「沒有呢，天航哥哥已經連著三年沒有陪我過生日啦。每次生日，你好像總有什麼事，禮物也沒有。」
邢天航重重地倒在床頭，頭撞到木板上發出「咚」的一聲響，把林輕語嚇了一跳。
可他自己卻完全沒有知覺。
這絕不可能！
哪怕退回到哥哥的位子，他也絕不可能在小語生日當天，丟下她去和小凡約會！
況且，就算再有十萬火急的事情，不能在生日當天陪她。但他是連小語的每一樣生活用品都要買得面面俱到的人，又怎麼可能連禮物都不送一個！
三年前的那個生日，林輕語十八歲。也是她成年日，他早就計劃好那天要帶她去海邊，也提前預定了餐廳，打算給她驚喜。
那是一家坐落於海濱的法式餐廳，有烤得又香又脆的小黃油麵包和焦糖布蕾，雖然他們的特色是香草蝸牛、迷迭香小羊排以及杜松子酒，但邢天航覺得，照林輕語的喜好，應該還是香噴噴的麵包和甜點會更對她胃口。
雖然是七月，但海邊的傍晚還算清涼。他跟店員說好，在戶外搭一個桌子，可以面對大海，望見繁星。
他還買了焰火，拜託店員在他為小語吹滅生日蠟燭后就開始點燃。
這些細節，每一樣都如此清晰，他甚至至今都記得那個灰鬍子法國大廚，身上有濃烈的蒜蓉和白蘭地的味道。
那時候他還沒帶她去看心理醫生，雖然她總是提她的男朋友，但他仍是沒有放棄。他打算趁她生日的時候，向她好好表白。
十八歲，開始一段戀情。
可是為什麼，這一切後來就不了了之了呢？
他本來懷疑是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因為手術的關係暫時遺忘或是什麼，但現在看來，出問題的不止自己一個，連小語都信誓旦旦說，三年來自己一個生日都沒有陪她度過。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誰篡改了他的記憶？
還是記憶是對的，而他的整個人生都被人移花接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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