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大戰即發,各人各心腸
答應出兵的書信已經去了西昭,賽戩正在整頓兵馬,羌晥的兵馬沒有西昭多,更沒有北晏多,可是草原漢子的勇猛卻也足夠威震天下。賽戩點兵二十萬,親自領兵前去西昭,另外留十萬兵馬駐守陶陽城,十萬兵馬保衛蒼玉山羌晥老王城,大庶長柳竟隨軍前往西昭,賽戩把百里捻留在了陶陽城。
其實百里捻隨軍前行要比大庶長合適,大庶長管理羌晥百事更為恰當,可是百里捻病倒了,他從柳府回來之後,就感染了風寒,一直躺在床上。賽戩一方面念著百里捻的身體,不想他隨他征戰沙場,他也存了一個小心思,賽戩想把百里捻留在身邊,怕他跟他去了沙場,一個看不住又不知道跑去了哪裡。這點賽戩可是深有感觸,勢要把百里捻留在羌晥。
西境的戰事等不及,賽戩前去西昭之事迫在眉睫,臨走之前他還是回高鳴台看望了生病的百里捻,中毒之後百里捻身體似乎更弱了幾分,一場雨便讓他病倒在床,賽戩看著床上的人,有些不願離去。
「捻兒,你好些了嗎?」賽戩的語氣中都帶著擔憂。
百里捻睜開眼睛,他的嘴唇都沒有血色,不過卻給了賽戩一個安慰的笑,「無礙,王上放心。」
賽戩握住百里捻的手,眉頭皺在一起,「你這樣,我怎麼放心。」
百里捻卻把眼神移向了窗外,「如今已經是深秋,王上此去再歸恐怕要到年底了,西境寒涼,濕氣重,王上保重自己,早日回來。」
早日回來,用的是回來二字。
賽戩攥著百里捻的手,心中湧起暖流,他瞧著面前這個人,比任何時候都要深情,一貫總說不正經話的賽戩,這次倒是認真開口,極其鄭重,「捻兒等著本王,本王會凱旋而歸。」
百里捻點點頭,他的眼神中同樣帶著認真和鄭重,「好。」
窗外又吹起了涼風,屋中能聽到風打檐鈴的響聲,風鈴聲清脆悅耳,有些歡快,和送別的場景不太一樣,百里捻看著面前的賽戩,他的眸底染上了一抹悵然,自顧自伸出手,將佩劍給他系在腰間,祁紅的劍穗在眼前晃悠,百里捻的眼神有些恍惚。
「本王去了。」賽戩雖有不舍,可是點兵陣前,飲馬揮師不得停。
百里捻抬起眸子,「去吧。」
門口已經有人來催,衛禹站在門前沒進來,只是敲了敲門,相信屋中的人知道他這是催促的意思。衛禹也是一身戎裝,此番出兵援助西昭,他也在列,衛禹平時機靈調皮一些,此時一身戎裝也渙散出不少英氣,他轉頭看了看同樣站在門口的莫湮,笑得很燦爛。
「莫湮,我要隨軍去戰場殺敵了,西昭的戰場上,將要出現我衛禹的英勇身姿,凌厲的劍法,還有我俊俏的容顏。」
莫湮瞧著他這幅振奮的模樣,抿了抿嘴唇,哪個少年沒有為國征戰沙場的豪氣,還在身在大姜時的莫湮也會如此,只是他還沒能為國征戰沙場,就已經國破家亡,莫湮的臉色有些低沉,和衛禹的歡快呈鮮明對比。
衛禹也發現了莫湮的低沉,他伸手拍了拍莫湮的肩膀,「你不會是擔心我吧?放心吧,雖然我確實打不過你,可是戰場殺敵還是很勇猛的,定不會受傷,定會安然回來!」
莫湮抬起頭,難得笑了一下,「嗯,你的劍術雖然不夠冷厲和快速,這些年也沒什麼長進,可是你輕功精進了不少,要是被人圍堵還被擒住,你應該能快速脫身逃跑,應當不會有什麼問題,我不擔心。」
莫湮是認真在分析,可是衛禹聽了這話想要拔劍殺人,他這是哪門子勸慰的話,要是衛禹不了解這人是真的關心自己,都要以為他跟自己過不去。衛禹翻了一個白眼,「什麼好話到你嘴裡都這麼難聽,就不能委婉點兒,幹嘛說的這麼直白!」
「可是我說得是實話啊,你的輕功確實精進不少,逃跑什麼不用擔心,要是打不過盡量跑吧,你劍術又不好。」一根筋莫湮,充分體現了他的本質,一臉真誠的模樣真得很欠揍!
衛禹忍住自己想要拔劍的衝動,伸手捂住莫湮的嘴,「行了,你的關懷我收到了,不用再說了,小爺我實在不想聽。」
莫湮拉開衛禹的手,一臉真誠,「可我說得是實話。」
衛禹:「……」
「懶得跟你這個一根筋說話!」衛禹白了莫湮一眼,實在不想跟他探討劍術與逃跑問題,更何況這個人說出來的話他又無法反駁,只好轉頭看向門口,「王上怎麼還沒出來?」
賽戩還在屋裡沒出來,他一直盯著眼前這個人,捨不得鬆開手,彷彿沒聽到門口敲門的聲音,最後還是百里捻先開了口,他回握他的手,「王上去吧,別讓大庶長再等著,早去早歸。」
百里捻的聲音很好聽,以至於也變得順從起來,他終還是站起了身,他在百里捻手心上輕輕捏了兩下,「等著我,我很快會回來的。」
「好。」百里捻給他一個安慰的笑,示意他快去吧,二十萬大軍還在高鳴台前,賽戩不能停留,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百里捻很少出現的燦然笑容,看著他溫和得說好,他心中卻莫名的擔憂,總覺得這一走,再回來就見不到這個人了。
賽戩猛然伸手抓回百里捻,「你會在陶陽等本王回來吧!」
不是疑問,不是質問,可是卻需要一個肯定地回答。上次圍攻南明之後,百里捻就離開了自己身邊,可能那次的離去給賽戩造成了磨滅不到的印象,賽戩總覺得這次歸來他還會離開,迫切需要一個肯定的答案。
百里捻的眼神也有些複雜,修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兩下,他張了張嘴,彷彿要說什麼話,最後只剩一個「嗯」字。
賽戩終於笑了出來,他揉搓著他的手,笑得爽朗,最近的賽戩太過憂慮天下大事,也已經很久沒能這麼笑過。他終於放下百里捻的手,猛然轉身離去。賽戩此刻的身影格外的雄偉,昂首而去的步伐也格外堅定。百里捻看著那抹身影,不知是不是病重的緣故,只覺得格外的恍惚,透過門縫的光線落在他的身上,彷彿是自帶光暈的戰士,身影終於消失在一片亮光里。
百里捻的眼神低沉了下來,嘴唇微微抿著。
門外的人回頭一眼,終究轉身朝前離去,衛禹跟著賽戩的身後,臨走之前還拍了拍莫湮的肩膀,「等著小爺凱旋歸來!」
莫湮點點頭,冰雕一樣的臉擠出了一抹笑,「保重!」
莫湮目送這賽戩與衛禹離開,他的眼神帶著真摯,雖說他並不待見賽戩,可是這些日子以來,他知道賽戩是真心待主上好,而且賽戩似乎與公孫執越洆一流不同,不一樣的君王,至於到底哪裡不同,他的腦子還分別不出,許是羌晥並不是當年圍攻大姜的三國之一,格外有些好感吧。
瞧著衛禹歡快的身影,莫湮笑笑,也許是被衛禹這臭小子感染的,他才對羌晥對賽戩有幾分好感。
莫湮佇立在門口,突然想起了舅父姜環,看著衛禹跟著賽戩而去,他開心之餘,心底也有一抹悵然,他從小養在朔王府,最想做的便是跟著舅父征戰沙場,卻未能如願。若大姜還在,舅父還在,他應當也如衛禹一般歡暢,一身戎裝征戰沙場吧,莫湮眼神有些模糊。
「莫湮。」百里捻的聲音從屋中傳過來,低沉情緒中的莫湮回過了神來,他立刻轉身進屋,朝百里捻走過去,「主上有什麼安排嗎?」
百里捻已經坐起了身來,儘管他的臉色十分蒼白,嘴唇也毫無血色,可是眼神卻帶著一股子銳利,他朝窗外看了一眼,「你挑選人手,把安排在陶陽城的部分眼線調到西昭,如今大戰在即,要密切掌握西昭的情況,另外你親自前往西昭,盯緊……」
「宇文泱。」百里捻的眸子有些冷厲。
「宇文泱嗎?」莫湮抬起頭來,他還以為百里捻會讓他盯緊賽戩或越洆,畢竟此番對戰,變數乃賽戩和越洆身上,不過百里捻自有他的道理,莫湮不是多問的人。
百里捻繼續開口,「還有北晏那邊,叫莫櫻守好藏書閣,對了,帶走仲演屍首的人找到了嗎?」
這個問題一直都在,卻一直沒能解決。起初百里捻懷疑過張佑,畢竟張佑能推斷出他是大姜後人,還能拍殺手前往鄴陵,不過百里捻轉念一想,張佑的手還伸不到北晏去,即便是越洆的手也伸不到北晏,仲演的死以及仲演的消失,不是北晏內部的人,就是還有隱藏在暗處的勢力。
當今天下還有什麼勢力在蠢蠢欲動呢?百里捻半眯著眼睛,眼神複雜。
莫湮開口,「回主上,莫櫻那邊還沒能調查出屍首的去向,盜屍首的人隱藏極深,屍首消失后就再也沒有出現過,莫櫻沒能發現什麼端倪,她……她讓主上失望了。「
莫湮低下頭,莫櫻是他妹妹,莫櫻的武功雖比不上他,可是機智能力上卻比他這個當哥哥的強,這次沒能調查出來,莫櫻也很低落,她比莫湮有勝負心,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帶走仲演的屍首,這件事情讓她深受打擊。
百里捻卻擺擺手,「讓她不必著急,這件事情也調查著,但是不必投放所有精力,讓她顧著北晏王宮的其他動向,尤其朝中大臣的動向,北晏王城的情況。」
莫湮點點頭,從胸前衣服里拿出一封書信,遞給了百里捻吧,「主上放心,莫櫻雖然爭強好勝,但是主上安排她的事情,她沒有耽擱。這是從北晏傳來的書信,宇文泱攻下南明卻遲遲不肯班師回朝,這已經讓朝中老臣不滿,不過北晏沒幾個文臣,他們有怨不敢言也沒敢來催宇文泱。」
莫湮說著又拿出一封信,「不滿的不只是朝臣。天下還不知北晏王已死,只知道北晏王稱病好幾個月未曾上朝,宇文泱領著北晏大軍又不肯歸國,百姓已經在議論紛紛,似有不滿,尤其這次宇文泱又帶兵攻打西昭,從北晏運了不少糧草過來。北晏前幾年遭受旱澇災害,國庫根本沒多少東西,都是強征百姓秋收的新糧,自然引得不滿。」
「南明的國庫已經被用完了?」百里捻突然提起一句。
莫湮搖頭:「宇文泱攻下南明,開啟了南明的國庫,可是南明國庫根本沒多少糧草,南明的百姓又恐懼宇文泱紛紛逃走,宇文泱想要徵收南明百姓的糧草,卻也逮不著人啊。」
聽到這裡百里捻自然明白,他輕笑了一聲,「是了,南明王公孫執向來奢華,他留在國庫中的全是些稀世珍寶黃金玉石,哪有什麼糧草。更何況南明又是富饒之地,每年新征的糧草就夠王宮用的了,又何須存大量糧草呢,只是宇文泱殘|暴屠城,嚇走百姓后,也就沒了糧草可以徵收。」
宇文泱就是這樣,從來只考量作戰戰術兵器,卻不考量其他,殊不知在不知不覺中就斷了自己的前路。北晏號稱五十萬大軍,這些人的吃穿用度卻是一筆不小的負擔,亂世中的金子沒有糧草好用,宇文泱拿到南明的金庫沒一點兒用處,還要搜刮北晏百姓,可是北晏從來就不是什麼富饒之地,一次兩次作戰還可以,哪裡經得住宇文泱三番五次常年征戰呢,已經怨聲哀道了。
莫湮:「北晏百姓已經出現了遷移現象,靠近北邊小國的百姓,紛紛往寒冷出的北國遷移,儘管那邊的氣候比不上北晏,可是至少沒有沉重的賦稅。」
「北邊小國?」百里捻喃喃念著這幾個字,他突然看向莫湮,「在仲演身上打主意的人會不會出自於北邊的小國?北晏之北還有不少附庸在北晏的小國,他們多年被壓制,如今北晏朝綱混亂,他們會不會起什麼主意呢?」
這是百里捻之前沒有想到的,南境有西昭受不住被南明壓制而出兵,那麼北晏之北的小國就算沒有西昭的實力,但是並不代表他們沒有反抗的心,說不定就會在北晏身上打主意。
莫湮卻沒能想這麼多,他撓撓頭,「主上,屬下不懂。」
屋中雖然只有兩個人,可是百里捻的問題不只是問莫湮,而是在問自己,仲演之死算是他的盲點,找不到下手之人,雖然仲演死不死對他沒什麼影響,可這總是一根刺橫在心中,暗中的勢力有他百里捻一個人就夠了,他不希望還有其他人來插手。
百里捻:「讓莫櫻挑幾個人去北邊,查探一下北邊小國的情形,不要大意。」
莫湮點點頭,「主上放心,屬下知道了。」
百里捻抬起頭,披著外衣下了床,他走到門口往外看去,因為賽戩的離開,高鳴台似乎清凈了許多,也沒了幾分活力。百里捻看著西南邊的雲彩,雲彩染上了紅暈,是好看的胭脂色,可是這胭脂雲中也似乎藏著殺氣,西南那邊終會有一場大戰。
宇文泱有五十萬大軍,越洆調遣了西昭的所有兵馬也有五十萬,只是他的五十萬卻抵擋不住宇文泱一隻二十萬的分軍,賽戩帶著二十萬精兵前去援助,幾日就能抵達西昭邊境。羌晥和西昭合力,是否能打敗宇文泱呢?
此事還不能下定論,畢竟戰爭有太多意外,不能單從兵馬多少上下定論,不過百里捻可以肯定的是,賽戩會是宇文泱最為強勁的對手,他出兵援助西昭,是個很不錯的決定。
門口又風吹過來,莫湮給百里捻加了一件披風,「主上可是在擔憂西南邊的戰事?」
「你覺得他會贏嗎?」百里捻喃喃開口,這個他自然指的是賽戩。
莫湮沒想到主上會問他這種問題,他從來沒有考量過,也從來沒有在意過,莫湮抬起頭,「主上希望他贏嗎?」
百里捻一愣,沒想到莫湮會回問自己,那他自己希望賽戩贏嗎?百里捻在心底思慮著,其實這場大戰賽戩贏不贏都可以,對百里捻而言只要三國戰役打起來,誰贏誰輸都不會影響百里捻接下來的計劃。其實賽戩沒有決定援助西昭的時候,他還有更為好的計劃,讓北晏滅掉西昭,他再掌控北晏。可是賽戩決定出兵西昭,這對百里捻而講就需要調整計劃,其實賽戩的兩種選擇他都可以應付,只是前者會好走一邊,後者會崎嶇一些。
可是前者會影響羌晥,後者對羌晥而言是一種最好的選擇。百里捻不想辜負跟著他匡扶大姜的手下,也不想羌晥陷入難境,他便不影響賽戩的選擇,而不管賽戩選擇什麼,他都能應付。百里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施與了善意,還是只在計劃上轉了個彎,終究是冷漠而已。
「莫湮,」百里捻蒼白的薄唇輕啟,「去端補藥給我。」
「好,」莫湮點頭。百里捻擅用毒,但也懂得調理之法,他虛弱的癥狀只需要自行調理,就能恢復過來,或許沒那麼高效,可是根本也不至於在床上躺這麼久,他這次感染風寒已經躺了好幾天了。
「記得收拾行裝,我們也該走了。」百里捻喃喃道,語氣十分淡然,只是眼底像是掀起了陣陣漣漪,眼神複雜,不知心中在想何事。
此趟來陶陽本就在棋局之外,就像當初去蒼玉山內的羌晥王城,都是在計劃之外。羌晥從來都沒用出現在百里捻的棋盤上,是賽戩突然闖入,突然進了他的棋盤,突然進了中原這個大染缸,賽戩何歸羌晥何歸?百里捻還不知道如何處理,而或許他也沒能力處理,他不是神人,他不過是來討罪的人。
莫湮深深地看了百里捻一眼,「知道了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