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世間蒼涼不及你之熾熱
秋夜的風確實有些涼,尤其從花園往寢宮這段路,一路往高處走,風迎面吹來,鑽進衣袖中涼透肉骨。百里捻本就病過,身體更弱了幾分,賽戩怕他再著了風寒,緊緊攬在懷裡往前走,另一手還擋在他的面前,怕風吹了他的臉。
「身體不好就早點回去休息,你和大庶長不是向來不和嗎,怎麼有興緻和他聊這麼久?而且你今日的葯又沒有按時喝,現下回去一定又涼了,再煎一副葯又要耽誤些時間,你身體本來就弱,前些日子又中了毒,這會兒好不容易好一點,你跑出來做什麼?就算要和大庶長談事,不能讓他來寢宮這邊嗎?還巴巴跑去花園,去就算了,這麼晚還不回來,你不知道天已經涼了,夜風更是刺骨嗎?」
賽戩絮叨起來沒玩沒了,似乎得了柳竟的真傳,前面有風吹著百里捻也不好開口,怕風灌了嘴裡不舒服,賽戩似乎是逮到了這機會,一貫都是百里捻說得他口不能言,這次倒也讓他說個盡興百里捻不能回嘴了。
進了寢宮,百里捻把披風取下遞給了莫湮,轉頭看向賽戩,「今兒你的話可真是多。」
「本王不是關心你嗎?你反倒說起本王來了。」賽戩還不開心了,轉頭招手接過了丫鬟手中的葯碗,不用嘗就知道已經涼了,他臉上帶著不悅,又把葯碗扔給了小丫鬟,「再去煎一副,記得快一點,也讓廚房送飯進來。」
「先吃飯吧,吃完葯也就煎好了。」賽戩這話是對百里捻說的,不知道是否被風吹過的緣故,這會兒百里捻的臉格外的蒼白,他本就比常人要白上一些,現在看上去白得刺眼,仿更顯得有些病容。賽戩瞧著這樣的百里捻,眉頭果然皺得更緊了。
賽戩:「已經深秋了,陶陽的風又大,以後不要出門了。」
「好。」百里捻點點頭,倒是十分順從,只是他的眼神移到了窗外,窗外的天正是墜入黑暗之際,西邊有些黛墨色,不是純黑,摻雜著些墨綠與靛藍,幾分妖冶之色。「不是個好兆頭。」百里捻喃喃道。
賽戩正在催丫鬟把晚膳擺上桌,沒聽清百里捻的話,轉頭看了他一眼,「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百里捻輕輕一笑,朝桌邊走了過來,「王上準備的晚膳真香。」
賽戩把筷子塞進他手裡,「中毒之後,你吃得很少,本王也不知道你到底愛吃什麼,就讓廚房多做了幾個,你喜歡吃那個就多吃幾口。」
不怪賽戩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麼,是百里捻從未表現出他的喜好,除了作畫之外,他對什麼事情都興緻乏乏一臉的淡漠,賽戩想討他歡心都無從下手,而此番回陶陽之後,他彷彿連作畫都沒了興緻,賽戩已經沒見過他拿那隻心愛的朱雀玉筆。
「捻兒心情不好嗎?」賽戩一邊給他夾菜,一邊問道。
百里捻吃了那菜,抬起頭來,「沒有心情不好,只是天冷得太快,秋乏而已。」
「身子乏就多休息,少出門。」
百里捻點點頭,「知道了。」
賽戩見百里捻吃光了自己給他夾的菜,又立刻不停歇地給了夾了半碗,他叫不出菜的名字來,但他能分辨出百里捻吃哪一個比較多,記下了碗碟的花紋,讓廚房下一次就做這個菜,而百里捻沒有碰過的,下一次就不會出現。
其實百里捻並不挑食,多吃的不見得是喜歡的,沒動過的也不見得是不喜歡的,他只是懶得伸手,只吃吃靠近自己最近的菜,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賽戩也瞧了出來。
「在想什麼?」賽戩忍不住問道。
百里捻抬起頭來,微微一笑,「在想王上。」
「嗯?」賽戩愣在原地,筷子夾的菜都掉了下去,賽戩愣怔著還沒等著回過神來,那邊的百里捻又開了口,「在想王上什麼時候出兵。」
「捻兒是在說這個啊?」賽戩放下筷子,一時之間臉上有輕鬆又有失落。
百里捻看著他這麼模樣,不覺莞爾,「王上以為我在說什麼呢?」
「沒……沒有,」賽戩撓撓頭,又給百里捻夾了菜,面色也終於正常,「捻兒覺得本王應該什麼時候出兵?即刻就出兵援助西昭嗎?這也太便宜了越洆那小子。」
決定出兵是因為天下大勢,他出兵不是援助西昭,而是保證自己,可賽戩又瞧不上越洆,出兵的名義乃是援助友邦,白白拿著自己的將士去幫越洆,賽戩怎麼想怎麼不樂意,對越洆更是萬分嫌棄。百里捻卻抿著嘴唇,思緒已經被西昭兩個字引住。
他放下了筷子,「西昭那邊沒什麼消息嗎?宇文泱還未攻城之前,越洆就那般著急,現在宇文泱已經打進了西昭,他自然更是著急。雖說我們有我們的考量,但是也不能白白就幫了他,西昭那邊有沒有派使臣過來,這個時候不論談什麼條件,想必越洆都是答應的。」
百里捻的唇角的笑帶著幾分邪,「王上可何不趁著此時敲他一筆,陶陽城往北已經都被王上拿下,而往西邊那幾座臨近陶陽的城池卻是西昭,此時不要了過來,還等什麼時候呢。」
不能白白出兵,給了西昭好處當然也要在他西昭身上討回點兒來。
賽戩瞧著侃侃而談的百里捻,此時的他突然有一種錯覺,彷彿回到瞭望舒閣,百里捻勸自己出蒼玉山,那神態那模樣那為羌晥考量的神情,都是賽戩最喜歡的,尤其他說「我們」不是「你」也不是「我和你」,是「我們」,彷彿兩個人是一體的。我們兩個字真好聽啊,聽得賽戩嘴角揚起燦爛的笑,不由自主地去拉對方的手。
百里捻倒是一愣,好好說著西昭,這人卻湊到了自己面前,眼巴巴地瞧著自己,彷彿街道上跟父母要冰糖葫蘆的傻孩子,百里捻哭笑不得,怒也不是喜也不是,只是抽回了自己的手,故意揚起冷眸。
「王上要是不吃飯的話,也不想說話只想瞎瞪眼的話,可以去外面瞪著。」
賽戩笑了出來,又去捏他的手,「捻兒永遠這樣好不好,本王喜歡捻兒這個樣子。」
「什麼樣子?」百里捻倒是有些不解,他剛剛不就談及西昭嗎?也沒做什麼。
「本王最喜歡捻兒為羌晥考量,為本王考量。本王希望能永遠把捻兒留在羌晥。」賽戩倒是坦然直接,從不隱藏心中的話。前半句話百里捻沒什麼反應,他知道賽戩的,只是後半句他的眸色深沉了兩分,想把他永遠留在羌晥……
「西昭那邊沒派使臣過來嗎?」百里捻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便又說到西昭,手沒再抽回來反而自然地拉起半蹲在地上的賽戩,賽戩沒有察覺百里捻的異樣,他順勢坐到百里捻旁邊,思緒自然而然地跟著百里捻想到了西昭。
賽戩說:「西昭那邊確實派了使臣過來,還是位口才頗好的年輕男子,大庶長接待過了,對他讚譽頗佳,本王也見過了,只是當時本王還沒想好是否出兵援助西昭,就沒和他多聊,不過確實是一位不錯的說客。」
「看來西昭也拉攏不少青年才俊,那人叫什麼?」百里捻隨口問著,其實對西昭使臣也沒什麼興緻,不過是轉換話題才提起,現下不過隨口一問,可是賽戩的回答卻讓他一怔。
賽戩回想了想那人,「好像……好像叫張佑,也是南境之人,捻兒認識嗎?」
張佑……
本來垂著的眸子猛然抬起,百里捻的睫毛都跟著顫動兩下,驚訝之中也帶著些凌厲,來的人居然是張佑?也對,他應該想到的,越洆手下能用的人就這麼幾個,這個時候能招致的自然也是南明舊人。西昭正是關鍵時刻,派來羌晥的使臣可是關係著西昭的存亡,馬虎不得,必得是有才能之人,越洆派張佑而來,最合適不過,只是……
只是他安排在西昭的眼線,居然沒能盯著張佑,張佑都已經來了羌晥,他卻還沒有接到消息,看來張佑和越洆不只是戒備,已經清理了他的人。
「捻兒?捻兒你怎麼了?」賽戩見百里捻遲遲不開口,就開口喊了他一聲,見他臉色不太好,更是十分擔憂。
百里捻擠出一個安慰的笑,「沒事,只是想起舊事而已。」
兩人正在說著,門口又進來了一個人,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百里捻的親信莫湮,莫湮的臉色很差差勁,看到百里捻與賽戩在用膳,他張了張口有話沒說出來,一般看到兩人在一起時莫湮會識趣地開口,可是他站了半會子后,還是走到了百里捻面前,附到他的耳旁,開口說話。
莫湮說:「主上,西昭那邊傳來消息,我們的人被越洆設計連夜端了,西昭那邊的消息恐怕已經傳不過來,而且張佑消失在西昭。」
果然如此,百里捻微蹙了一下眉頭,他轉頭看向莫湮,「還剩多少人?」總不能全部端掉。
莫湮有口難開,他只能按照實情說,「大部分都被殺了,只剩埋在王宮越織心身邊的人,還有幾個朝官府中的小丫頭們,不過也就只剩五六人而已。」
百里捻安插進西昭的眼線有百人,現在連十人都不足,可見張佑和越洆手腳夠快,是他大意了。百里捻手指輕輕捻動,修長的中指與拇指捻在一起,他的睫毛微微顫動,低眸間沒人看到他眼底的冷厲。
「捻兒?」賽戩見百里捻臉色有變,關切地看向他,有幾分擔憂。
意識到賽戩還在自己身邊,他抬起頭,「我沒事。」又揮揮手讓莫湮出去,表示他已經知道了,心中有數。
莫湮的身影離開,屋中昏黃的燭光下,只剩百里捻和賽戩兩人,後者關心地看了百里捻一眼,他的臉上還是不太好,賽戩有些擔心,「是出什麼狀況了嗎?你也同本王說說,只要本王能做到的,一定都給捻兒做到。」
百里捻緩緩抬起眸子,眼神定定地瞧著賽戩,神奇複雜,「那王上就答應捻兒一件事吧。」
「好,不管什麼事,只要本王能做到,通通答應你。」賽戩想也不想道,百里捻幾乎沒對他提過要求,現在肯讓他幫忙,別說是一件事情,就是七八萬件事情,他也不會有任何遲疑。
百里捻眸子深沉,「西昭使臣就交於我去見去處理吧。」
「好。」賽戩十分自然應道。
「王上不問問我為什麼要去見西昭使臣嗎?」
賽戩笑了笑,「捻兒要去見那人,一定有你的道理,捻兒不必和本王解釋,只要不傷及羌晥,捻兒想做什麼都好。對了捻兒的葯還沒來嗎?」賽戩站起身去了門口,給百里捻催湯藥去了,他最關心只是屋中這人的身體。
百里捻往門口看了一眼,這樣的賽戩,反而讓他心底沒底氣,也許自己配不上他這般的好。百里捻的眸色有些暗沉,複雜的眸子下透著被人信任的喜悅,也透著經歷世間百態的疲倦,其實待在這人身邊也是好的對嗎?百里捻在心裡問自己,可是卻沒能給自己答案。
外面的風又吹了起來,天涼入骨,枯葉也墜落在角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