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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南明之帝星殞沒

  百里捻踏進閣樓之時,宇文泱正在飲酒,酒罈滾落滿地,還有些砸碎的酒罈碎片,伺候的丫鬟全都站在外面,小聲哭泣,不敢進來,想來是宇文泱脾氣不好,或是嚇到了她們。


  隋義把百里捻送進來,就離開了,北晏軍剛剛攻下南明,軍中還有諸多事情等著隋義去處理,攻下南明之後,宇文泱就撒手不管,要不是隋義管著,恐怕奸|淫擄掠之事,必定會在城中發生,好在隋義雖是粗人,但懂得仁義,比宇文泱要強上許多。


  百里捻瞧著頹坐在燈下的宇文泱,眼神之中閃過一絲厭棄,但終究還是坐在了一旁,先開了口,只是語氣,有些漠然。


  「不知宇文將軍有何要事?」


  宇文泱終於發現了百里捻,他緩緩抬起頭,將手中的酒罈扔在一邊,伸手就將百里捻拽了過來,低垂的眼睛中,毫無精神,還打著酒嗝,「聽聞……聽聞先生替本將軍攔截了那張佑?」


  隋義已經將百里捻的去向告知宇文泱,百里捻猜測出張佑要去西昭幫救兵,便前去阻攔,此事他沒瞞著隋義,借著西北風渡江進攻南明的主意,也是百里捻所出,這些隋義均告知了宇文泱。


  百里捻表情淡漠:「舉手之勞,將軍不必放在心上。」


  宇文泱卻突然大笑起來,拉住百里捻道的手,來回揉搓,「先生不虧是南林神機子啊,巧心妙計無人能及,竟能猜測出那張佑大夫要去西昭搬救兵,還能攔截下來,讓……讓本將軍順利拿下南明,先生嗝……先生真是妙……妙……」


  酒喝得太多,宇文泱說話都斷斷續續,滿是酒氣,全都呼在了百里捻的臉上,百里捻皺了一下眉頭,眼底有些冷,他甩掉了宇文泱的手。


  「將軍喝多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談吧。」


  百里捻抬腳往外走,可是宇文泱卻沒有放他走的意思,伸手就拽住了他的手腕,剛才昏脹的感覺突然消失,眼神銳利起來,抓著百里捻的手也有些重,無比白皙的皮膚,印上了紅印。


  「本將軍要殺了公孫執!」宇文泱語氣堅定,沒了酒氣。


  百里捻面露疑惑,他回頭看向宇文泱,「你沒殺了他?」


  以宇文泱的暴戾,他攻進南明之後,怎麼可能會留公孫執活命,如今的他還有什麼是在乎的,只有無盡的殺戮吧。


  提到此事,宇文泱也面露狠厲,「本將軍是要殺了他,都是隋義那個廢物攔著本將軍!」


  「隋將軍攔得住將軍?」百里捻唇角有一絲冷笑,他才不相信宇文泱會聽隋義的勸,他現在,誰的話也聽不得,只會一意孤行。


  宇文泱的眸子垂了下來,「本將軍無所謂,可是不能王上背負暴戾的名聲。」


  原來如此。百里捻心中也明白了幾分,若是因著仲演,宇文泱確實能平靜幾分,他不想要仲演背負暴戾的名聲,卻也更不想讓公孫執活命。


  「那將軍想要我做什麼?」百里捻輕聲道。


  宇文泱眸子閃過一絲鋒利,他突然伸手,勾起了百里捻的下巴,手指在他下顎線劃過,看著這張讓人恍惚的俊顏,眼神深沉,「殺了他!本將軍要你殺了他,不被天下人非議地殺了他。先生不是滿腹妙計嗎?本將軍相信先生能做到。」


  他看向百里捻的眼神中,有幾分複雜,宇文泱知道百里捻很聰明,知道他能做到。想起,從百里捻隨他入北晏,到如今,他已經幫他做過不少事情,貢獻了不少妙計,只是不知道為何,從百里捻來到身邊,他就從未真正舒心過,糟心事一樁接著一樁,到現在,他已經心如死灰。


  百里捻自然不知道宇文泱的想法,只是他的動作讓他染上了慍色,推開宇文泱的手,他卻也沒拒絕。「好,知道了。」


  宇文泱讓他做的事,他沒拒絕過,而同樣,宇文泱不想做的事,百里捻也沒法動搖過,這一點宇文泱心中有數,他想要把如今的敗事推到百里捻的頭上,也是說不通的。


  宇文泱沒因百里捻推開他而生氣,只是又端起了一杯酒,幽幽開口:

  「給本將軍算一卦吧,你不是以巧算名揚天下的南林神機子么。」


  百里捻挑眉看了他一眼,語氣涼薄,「將軍不是不相信這些江湖之術么?現在相信了?」


  「本將軍也不知道,你就算一卦吧。本將軍記得你初來北晏時,給北晏給王上算過,天下人皆說靈驗,今兒也給本將軍算一卦吧。」宇文泱的語氣有些喪,事到如今他已經沒了當年滿腔盛氣,只有頹然和沉重。


  百里捻看著面前宇文泱,眸色有些深沉,垂下眸子,沒說話,而是拿出羅盤,為宇文泱算了一卦。


  卦象不好,是慘敗斷絕之象,百里捻沒說與宇文泱,因為宇文泱已經抱著酒罈,昏睡在了一旁。


  ……


  從閣樓出來,百里捻的臉色有些蒼白,許是沾染了些酒氣,他也昏昏脹脹的,莫湮就等在門口,見百里捻出來,立刻上前扶住了他。


  「主上,可還好?」


  百里捻點點頭,「無礙。」


  他回頭看了一眼這高聳的閣樓,要是他沒記錯的話,這是竹鳴閣,三年前,他在南明為客卿之時,就住在這裡,公孫執雖對他有戒備,但還算是以禮相待,竹鳴閣也是一處蒼翠好地。


  「莫湮,公孫執被關在哪裡?」


  莫湮剛剛接觸過了安插在南明的線人,自然也知道,「就在地牢,已經關好幾日了,他落在宇文泱手中,自然也受了些折磨。」


  宇文泱可是行軍征戰沙場之人,對付俘虜的方法,自然又多又毒辣。


  百里捻抿著嘴唇,眼神透著淡漠,「去看看吧。」


  莫湮卻攔住了他,「主上,現在夜已經深了,地牢潮濕味重,主上還是明日再去吧。」


  「不了,今夜就去吧,如今多事之秋,以免夜長夢多,節外生枝。」百里捻聲音有些陰沉。


  ……


  才七月底,天卻已經涼了下來,可能是今年閏六月,過了兩個三伏天,已經熱過了,便涼了下來。初夏隨軍南下,如今已是夏末,不同的是,今年的雨水特別多,地牢中更是潮濕。


  莫湮在前面提著燈,百里捻在後,兩人進了地牢。


  百里捻披了一件白袍,他喜歡白色,白色像是什麼都不曾沾染的潔白雲煙,只是這抹白色進了黑漆漆的地牢,卻是格外扎眼。外面已吹涼風,地牢中卻儘是潮濕悶熱。


  公孫執被關在地牢最深處,那裡最是漆黑也最是潮濕,曾經雄心天下的公孫執,就坐在那稻草里,他身上的衣服已經破敗,每一處斷裂口都摻雜著血水,褲腳發紅,沾了些血泥水。只看他身上這些密密麻麻的小傷,就知道他受了不少苦。


  其實磨人不是心口一劍,而是全身皆是躺血的小口,死又死不掉,卻每一處都疼痛萬分。


  百里捻抬眸看著地牢中的公孫執,他沒有仇恨也沒有同情,就只是看著,像是看一副跟自己沒關係的畫作。公孫執也看到了百里捻,他突然站了起來,撩起髒亂的頭髮。


  「百里捻?怎麼是你!」


  百里捻表情淡然:「很意外嗎?」


  公孫執怔怔地看著百里捻,突然笑了一聲,「意外,也不意外。」


  「?」百里捻抬起眸子,看向公孫執,眼神之中並沒有急切地追問。


  公孫執卻自言自語起來,「從張佑帶你進南明,本王就知道你是難以把控之人,果不其然,你輾轉各國,舉止詭蔽,你對南明從來都沒存著好心,我南明有如今之頹敗,你也助力不少吧。」


  公孫執知道他去北晏,宇文泱行軍作戰,攻破南明,必然也有百里捻的一份功勞。


  百里捻表情淡然,但卻也沒有反駁,他瞧著公孫執,「張佑去西昭,是我攔下了他。」


  公孫執:「!!!」


  他的眼睛驀然瞪起,雙手抓住鐵欄,「是你!?是你攔下張佑,讓他沒能回來見本王!竟然是你,張佑他視你為好友,在本王面前說盡好言,沒成想,在如此關鍵時刻阻擋他的是你,百里捻,你不覺得愧對於他嗎?」


  在公孫執面前,張佑確實從頭到尾,未曾提過百里捻一個不字,依舊秉承著故友之意,而百里捻呢?

  他裹著白袍的身影有些單薄,垂下眸子,「於友,我愧對於他。」所以留了他一命。


  那於天下呢?百里捻沒說,他並不喜歡爭辯,也不想要在公孫執面前爭辯。可是公孫執卻不以為然,他狠狠瞪著百里捻,眼神之中儘是憎恨。


  「張佑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你卻欺騙於他,本王曾提醒過他多次,讓他小心提防你,可他卻從未動過不友之心,而你百里捻呢?何曾有過君子之義!?」


  公孫執很激動,他生平最討厭被欺騙,被算計,他猜疑忠良,算計天下,如今卻被百里捻算計了,心中十分不服,就算宇文泱對他用盡酷刑,他也沒曾有過這樣的怒火,可是現在,百里捻兩句話便挑起了他的怒火。


  他最痛恨欺騙算計之人。


  「你又何曾有過君子之義呢?」百里捻緩緩抬起頭,眼神涼薄。


  最痛恨欺騙算計的人,卻也是最會欺騙算計的人。


  公孫執不懂他的意思,他皺起眉頭,「你這是何意,本王何曾欺騙算計於你。」


  百里捻突然垂眸一笑,再抬起眸子,卻是寒如深潭,他深埋心底日夜痛徹的事情,公孫執卻忘記了,百里捻覺得有些玩笑。


  「百萬雄獅,猛虎之將,饒是一計,便可斷腸。」


  百里捻的聲音里,有蒼涼有怒意,有無法消散的冰冷。這是當年公孫執陷害姜環之後,曾吟過的一句。當年姜環帶著五十萬大軍,就因為錯信了公孫執,才致使陷入死角,被三諸侯國圍攻,五十萬雄獅,除姜環外,無一人生還,這便是公孫執的仁義。


  公孫執沒能理解百里捻的話,這段往事已經七八年,為王的浮華讓他漸漸忘記了此事,百里捻提及此話,他想了半天,才記起,一記起,臉煞得變色,看向百里捻的眼神,儘是不可置信。


  「你……你是大姜的人!」


  公孫執確實沒想到,百里捻會是大姜國之人,眼下有了不少慌亂,他後退兩步,「你居然是大姜國的人?大姜王室全都葬身火海,百官也被殺盡,鄴陵更是被屠城,就算是百姓也被三國瓜分,早就沒人記得大姜了,你是何人?大姜滅國之時,你應當也不過十幾歲,怎麼記得此事!」


  公孫執就算想破腦子,也不會想到百里捻就是姜捻。


  公孫執情緒波動,十分激動,可是他面前的百里捻卻無比沉靜,這是七年來,第一次和相關人物談及大姜,百里捻比他自己想象中還要鎮定,也許是籌謀了七八年,心早已經老成了灰。


  百里捻從袖子之中取出一個瓶子,白玉瓷瓶,晶瑩透亮,又被百里捻修長的手指捏著,格外的純潔好看,只是裡面卻藏著致命的毒藥。


  「宇文泱不會放過你,早死晚死都是死,你是南明君王,自然當也不願受辱。」


  國破家亡,曾經的君王就是如今的難堪,唯有一死才可保全,這瓶毒藥是他曾留給自己的,只是七年前沒能飲下去。


  公孫執看到了那瓶毒藥,就明白了百里捻的意思,他勾起眸子,冷眼看向百里捻,「到底是宇文泱想要我的命,還是你,大姜之人!?」


  百里捻淡漠:「是宇文泱。」


  公孫執冷笑:「我怎麼覺得是你呢?」


  百里捻也淡淡一笑,「你還不值得,南明已亡,你死不死與我而言,已經沒什麼干係,還有什麼比活著,卻只能看著曾經屬於自己的天下,四分五裂,成為別國之土更為難堪的呢?」


  百里捻看向公孫執,眼神是沒有波動的淡漠,這麼一張絕世的臉,卻說出了至毒之話。


  「若是我,我會留你一命,讓你瞧著南明是如何破敗,江山如何付之一炬。你在位十年,南明也從一個邊陲小國到如今落入他人之手,以宇文泱的暴戾,你覺得他如何對待南明?王室百官,應當就是一個死,或屠城或放火,你想要親眼看看曾經的繁華王城,屍腐滿地,血流成河,腐臭漫天的樣子嗎?」


  百里捻輕笑,「不對,你應當是見過的,七年前的鄴陵,你不是見過嗎?南明王城也將會成為那個樣子。」


  提及鄴陵,公孫執的臉色煞得慘白,鄴陵地獄一般的景象,他怎能沒見過,戰亂給人留在心底的印象,難以磨滅,公孫執要緊牙關,伸手就把那白玉瓷瓶奪了過來。


  「百里捻,你不就想要喝嗎?何必說這些來!?」


  百里捻輕輕搖頭,「喝與不喝,你都可以任意選擇。若你飲下,明日,南明王自戕王宮的消息就會傳遍天下;若你不喝,留在這地牢也可以,囚禁幾十年,或許如同老西昭王突然暴斃,也或許就一直在這地牢之中,活一輩子。」


  「自戕?苟延殘喘?」公孫執咬牙,「百里捻,你也太毒了!」


  「都隨你,你要如何便如何。」


  百里捻抬眸看了公孫執一眼,眼神淡漠,像是看普通擺件一樣,心底毫無波瀾,他轉頭出了地牢,至於公孫執喝與不喝,就像他說的,都隨他。


  公孫執看著百里捻的背影,緊緊攥起拳頭,卻無能為力。亂世之中,成者為王敗者為寇,身為階下囚,他又能如何呢?


  公孫執握住手中的毒藥,慘然一笑,昂頭,一飲而盡,十年浮華,終落幕,怪不了別人,也捨不得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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