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大姜舊人不敢忘恨
西境羌晥,望舒閣內。
百里捻坐在軟墊之上,自他回到羌晥,涼席便已經換成了軟墊,吸熱的陶缸也搬了出去,天氣說變就變,走之前還頂著偌大的太陽,不過半月便已然涼了下來。
今夜的風有些大,一個人影從東窗進瞭望舒閣,不一會子窗子也關了,房間里多點了幾根蠟。
莫湮跪在百里捻腳下,他剛從西昭回來,「主上,屬下回來了。」
百里捻手執朱雀玉筆,正在作畫,「越洆那邊可有動靜?」
莫湮點頭,「正如主上所預料的,越洆一聽到老西昭王身亡的消息,震怒不已,一貫還算穩重的他,直接砸掉了這次南明回禮的玉雕,長公主也勸不住,當夜便去清點兵馬,決意討伐南明,似與南明不戰不休。」
百里捻作畫的手頓了一下,墨汁滴在了山水畫的中間,這不經意一點墨,倒沒破壞了山水畫的整體,反而有幾分異樣的和諧美感。
百里捻放下了朱雀玉筆。
「如今的西昭也算是兵強馬壯,雖然此時點兵對南明宣戰,不見得會贏,但也不見得會吃多少苦頭,畢竟曹將軍一家殞沒,南明已經不是七年前,征戰我大姜王朝的南明了。」
百里捻嘴角溢出一絲冷笑,眸色漸深,「他是贏不了,可是若我幫襯一把呢。」
西昭便有了勝機,南明自然也多了一份危機。
百里捻緩緩抬起眸子,朝著東方看了兩眼,眼神之中帶著一抹決絕的冷厲,「時機已然成熟,將這兩封信分別送去北晏和西昭吧。」
書桌之上有百里捻早就寫好的書信,莫湮看了百里捻一眼,點點頭,撿起兩封書信,退了出去。
不只是百里捻,他等這一天,也等得太久了。
……
莫湮連夜出瞭望舒閣,沒料想在望舒閣門口撞倒一人,他看著倒在地上哎呦亂叫的人,皺起了眉頭。月光還算明亮,看得清躺在地上的衛禹。
「你在這裡做什麼?!」莫湮瞪著衛禹,沒什麼好臉色。
衛禹捂著疼痛的肩膀,從地上爬起來,「你這個人走路不長眼么?怎麼不多瞧著點,就瞎走!」
衛禹一臉怒氣,好好走著路,突然間就被撞得摔個四腳朝天,誰能不生氣呢。
「這麼晚了,你來望舒閣做什麼?」莫湮依舊緊盯著衛禹,沒空和他扯皮,十分謹慎。
衛禹瞪了他一眼,「王上讓我給百里先生送點東西過來,放下就走,倒是你……你這麼晚穿成這樣幹什麼去?」
衛禹在莫湮身上打量,莫湮著了一身黑衣,還背了一個小包袱,似乎要去哪裡似的,讓人難免心疑。
「不甘你的事!」
莫湮甩了他一個冷眼,轉頭便躍上屋頂,人消失在夜色之中,衛禹還沒來得及開口呢,那人已經消失不見,連讓他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切,回回這樣!輕功好了不起啊!」
衛禹甩了一把手,還翻了一個大白眼,回回被莫湮的輕功甩得連人影都看不著,他不服氣,卻也無可奈何。
衛禹轉身往望舒閣,剛走了兩步停下,又朝莫湮消失的方向看去,「這麼晚,他要去哪裡?是百里先生有什麼命令嗎?」
抿著嘴唇,衛禹的眼神也深了許多。
第二日,剛下朝,賽戩便來瞭望舒閣,朝堂之上大庶長還談及了老西昭王身亡,越洆日前已經繼位成為了新的西昭王,西昭與羌晥接壤,這點消息自然也會先傳進羌晥來。
而越洆在羌晥境內操練的兵馬也皆調回西昭,饒是賽戩也覺得形勢有幾分緊張。
「捻兒又在作畫了嗎?」賽戩一進望舒閣,便瞧見了東窗下,安靜作畫的百里捻。
「王上下朝了。」百里捻沒抬頭,隨口一句。
賽戩湊到百里捻的身邊,「捻兒在畫什麼呢?」
「江山圖。」百里捻淡淡道。
「又畫江山圖?捻兒好像十分喜歡畫天下江山,本王也來瞧瞧。」
賽戩湊到近前,看著百里捻筆下的畫作,現入眼的便是一條蒼玉山脈,山脈隔著中原與羌晥,賽戩沒去過中原,但是瞧著這畫作十分詳盡,連小河小山都盡收眼底,北晏南明西昭羌晥,再一些邊陲小國,均浮現在畫中。
「捻兒對著天下的土地河流很是瞭然啊,竟畫得如此詳盡。」賽戩感嘆一聲。
百里捻微微抬起眸子,「這片江山曾經是為一體,戰亂將它分成小小塊塊,這天下江山原本屬於一個國家,一個君王。」
而他也曾是這天下之主,是這個君王,自然對國土河流分外瞭然。
「捻兒是說那大姜國嗎?七年前被諸侯聯軍滅掉的那個大姜?」賽戩看向百里捻,雖然他沒去過中原,但是那麼震驚天下的戰事,他還是聽過的。
百里捻轉眸看向賽戩,「王上知道大姜國?」
「當然知道,」賽戩翹起眉頭,難得百里捻問他的事情他知曉,眉宇間都帶著得意,「大姜國統治天下也有幾百年,七年前被北晏南明西昭,三國聯軍攻破都城鄴陵,當年鄴陵一戰,大姜國滅,有一把大火從王宮燒起,直接燒掉了整座王城,將那大姜國主姜捻及其叔父,姜王室正統旁支幾千子孫一併燒死了,也是慘不忍睹。」
賽戩搖搖頭,就算是他這樣的莽漢,也於心不忍,存在了幾百年的姜王室,這麼多子子孫孫皆斷魂,佇立了幾百年的王城鄴陵也付之一炬,又怎能讓人不嘆息呢。
「傳聞那場大火還是那大姜國主自己放的,向來亡國之君,無法苟活於世,那亡國國主好像也不過十幾歲的少年,這一把火燒下去,不止是他,整個姜王室都命喪於此,真是可悲可嘆。」
賽戩嘆息一聲,「對了捻兒,那亡國的國君姜捻,名字之中也有一個『捻』字,捻兒……捻兒你怎麼了?」
賽戩回頭看向百里捻,不知道何時,百里捻的臉色已然變得慘白,雙手扶著書桌,有冷汗不住低落在宣紙之上,身體也不住瑟瑟發抖,眼瞧著就要摔在地上。
賽戩連忙扶著百里捻坐下,「捻兒這是怎麼了?怎麼好好說著話,便這樣了?」
「衛禹!去叫醫丞!」賽戩喊了衛禹一聲、
事情發生地太過突然,他攬著百里捻的肩膀,十分著急地瞧著他,「捻兒,捻兒你先喝點水。」
百里捻頓了許久,才緩緩抬起眸子,「王上……」他的臉本來就白若初雪,現下白得透明一般,賽戩總覺得這樣下去,百里捻非得像泡沫一樣破掉。
「這醫丞怎麼還不來!本王去把人背過來!」
賽戩說得不是胡話,他輕功極好,真能去把醫丞給背過來,可是百里捻卻拉住了賽戩的手,「王上,給我倒杯茶就好。」
「只喝杯茶就可以?」賽戩皺著眉頭,焦急寫滿了臉。
「可以。」百里捻有些艱難的點點頭。
他抓著賽戩的手,有些重,百里捻從未有這種時候,賽戩也不敢離開他身邊,立刻吩咐人倒了一杯茶,親手餵給他喝。
熱茶入口,枕著賽戩的肩膀,閉目養神了許久,百里捻的身體已經不再抖動,只是靠著賽戩,彷彿睡著一般,賽戩不敢有所移動,只任著他靠。醫丞也號過脈,言明並無大礙之後,賽戩才稍微放下心來。、
時間過了許久,百里捻還未抬起頭來,而賽戩只低眸瞧著他,片刻不敢挪動身體。
「王叔!王叔!別讓捻兒自己走!」
「王叔!」
百里捻突然坐起身子,眼睛也猛然睜開,眼眶之中似乎帶著淚光,急切地喘息著,他彷彿又看見了那場大火,看見那場大火將王叔姜環吞噬,將偌大的王宮燒成灰燼。
「捻兒,你怎麼了?」
賽戩被嚇了一跳,他連忙握住百里捻的手,著急地瞧著他的面容,只看到一滴淚珠從百里捻的眼眶墜落,他緊抿著嘴唇,眸底無限悲涼,和深不見底的漆黑。
「捻兒,你……」
「我沒事,」百里捻收回眸子,也收斂起了濃烈的情緒,頓了小會兒,百里捻已然全然恢復尋常冷淡模樣。「方才我只是覺得身體有幾分不適,給王上添麻煩了。」
「沒事沒事,」賽戩連忙揮手,只是看著百里捻,他有些顧忌,「捻兒你可還好?本王怎麼覺得你好像很不開心?」
百里捻在羌晥也待了近一年,從未有過這樣的情形,讓賽戩有些手足無措,也格外地擔憂。
「王上多慮了,只是突然之間身體有幾分不適罷了,無礙。」
百里捻坐直身子,又恢復到之前的模樣,彷彿剛才的情緒動蕩,不存在一般,倒是讓賽戩十分疑惑,不知道百里捻遭受了何事,情緒如此難以控制。
「捻兒若是有心事,也不妨說與本王,雖然本王深知自己莽撞不懂勸慰人,但本王一定……」
「王上,」百里捻打斷了賽戩的話,他轉眸看向他,「王上,我想休息一會兒,怕是不能與王上久談。」
「好好好,那你先休息,本王回宮了。」
賽戩立刻站起身來,瞧著百里捻難看的臉色,此時也不想耍無賴,只是回頭看著百里捻的臉,皺了一下眉頭,人快步往樓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