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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我屋裡,沏了普洱茶,你不是愛喝苦些的茶嗎,要不要,去喝一杯?」是承鈺先轉身說話的。


  「好啊,我正好在街上看到你愛吃的梨花膏,給你,買了兩塊。」她沒仰頭,只能感覺到男子的氣息在頭頂盤繞。


  晚風是暖的,吹得窗前的風鈴又「叮噹」作響,孫懷蔚坐在臨窗的炕下,端著她倒的茶,抬眼看了看飄蕩的鈴兒。


  「你不是不許我吃太多甜食嗎?怎麼又給我買了梨花膏?」承鈺打開他從袖裡摸出的小紙包,還帶著他的溫度,梨花膏方方正正的一塊,安靜地躺在紙包里,散發出清甜的味道。


  「想著買回來,你應該會高興。」孫懷蔚淡淡地說道。


  昨天之後,兩人都有些心照不宣,他不說為什麼當時一句話不說就走了,她也不問,商量好似的,當什麼也沒發生,想著往常是怎麼相處的就怎麼說話交談,但總感覺味道不對了。


  普洱茶苦澀,但回味甘甜,齒頰留香,他不知不覺又喝了一杯。


  「晚上還是少喝些茶吧,不然明天給外祖母請安,她老人家又得問你怎麼眼底烏青睡不著覺了。」承鈺咂著梨花膏說道。


  「那梨花膏你也少吃些,下次別又嚷著牙疼。」他淡淡地說完這句,餘光瞥到小丫頭別過臉在偷笑,自己也情不自禁抿嘴笑了笑。


  他給她粉色珍珠,他給她風鈴,他給她梨花膏,她從沒問他要過,但是他給,因為另一個人向他要過。


  但是昨天那一眼后,他發現自己再也不能把她當作另一個人。昨晚自虐般的失了眠,他把十八年來從未經歷過的那種悸動回憶了若干遍,晨光熹微時,他望著窗外微紅的天際,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他再不能把小丫頭當成妹妹的替身,她不叫孫步瑾,她就是她,是他心裡無人可替的小丫頭。


  「蜀地那邊,可好?」想到她回來兩天,還沒和她好好說說話,況且又是離開了這麼久。那兩個月是怎麼過來的?他記得模糊。只知道正月初一的餑餑味同嚼蠟,芝麻餡的元宵吃在嘴裡也沒什麼味道。


  「那兒比京城還冷,冷極了卻又不下雪,屋裡生了地龍還好,一出去立刻覺得寒氣往骨頭裡鑽……」


  這算是把話匣子打開了,孫懷蔚端著茶杯不放手,靜靜聽她說那些趣聞,偶爾對上那雙亮晶晶的桃花眼,他心裡的小鹿撞了一下又一下。從前怎麼沒發覺,小丫頭的眼睛這麼美。


  「那兒的路可陡了,很多地方車馬不能至,只能丟了車步行……」承鈺正說到興頭上,卻聽外祖母屋裡的綉芙來了,她只好停了話問道:「綉芙姐姐有什麼事嗎?」


  綉芙站在門帘處沒再往前進,看到孫懷蔚時顯然吃了一驚,隨即笑道:「沒什麼事,老太太讓我來看姑娘歇下沒有。」


  「到亥時了嗎?」她問道。


  「還有三刻鐘才到。」綉芙回道,「姑娘沒有歇下我就去回老太太的話了。」


  她說完轉身出了東廂房,承鈺卻奇怪,平白無故地只想瞧瞧她睡下沒有?


  孫懷蔚哪裡不明白祖母的意思,正月她生辰那日,祖母就有意說起孫子輩的哥兒姐兒日漸大了,成日里待在一處恐不合規矩,就是再親密也要注意個度。


  其他幾個弟弟妹妹還好,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他卻知道那是祖母在旁敲側擊,小丫頭和大哥三弟都不親近,唯獨喜歡跟他膩在一起,雖說兩人從沒做過什麼越矩的事,但男女七歲不同席,自己心裡坦蕩可架不住那些長舌的丫鬟婆子議論。


  也是從那時開始,他發現自己對承鈺的心思起了變化,具體什麼他說不清,但絕不再是對妹妹步瑾那種純碎的愛護疼惜。


  孫懷蔚側頭看她,只見她一副懵懂無知的模樣,一張小臉瑩瑩如玉,透著豆蔻年華的青澀,盈盈妙目如含春水,真像正月里她送給自己的一盆水仙花,水嫩嫩一掐就斷,看得他喉頭突然升起一股燥熱,喉結上下浮動了一下。


  「時候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承鈺看他突然起身,問道:「你要走了?我還沒說完呢。」


  「日後,慢慢說也不遲。」孫懷蔚沒等她再說一句,拔腳便走出了屋子。原指著廊下晚風一吹,頭腦就能清醒些,卻不想春風裡夾雜著庭院里的花香,更撩得他心裡莫名燃出一把火。


  回了扶搖院,不等容芷備好熱水,他疾步走到凈室,拿起涼水淋了一通,才覺得身體舒緩不少。


  承鈺倒沒察覺到他的異樣,還疑惑是不是她講的見聞無趣,他不想聽才急著要走的。


  ——


  四月里天氣愈發暖和了起來,褂子云肩一律都讓平彤收到了立櫃里,承鈺只穿一身輕薄的杏子黃春衣,坐在庭院里和琴兒剝枇杷吃。


  今日休沐,恰逢春光大好,一片晴寂,她吃到一個很酸的枇杷,忽然想起三年前在世安王府,陸玉武爬到樹上給她摘的那些枇杷。


  當時因為孫步玥從樹上摔下來,他們也沒了心情摘枇杷,還是臨走的時候,陸玉武追上來,悄悄塞了一把在她手裡。她手小,塞來的五個掉出去三個,最後兩個她拿回來,剝來嘗了嘗,酸得她直冒眼淚。


  算來已經有一年多時間沒收到玉武哥哥的信了,前年他在信里給了一個地址,她陸續寄過幾封,但總不見回信,他的消息還是聽偶爾回娘家的姨母說起的。


  宣府那樣的地方,從來不會太平,能安安靜靜守著城門吃幾日沙子算是奢侈了,大多時候匈奴進犯,他和他祖父二叔就得帶了兵去平叛,吃敵軍的刀子。


  其實她想起陸玉武,腦海里立刻浮現的還是前世見他的樣子,那時她十三歲,剛來國公府,他也剛從冀州回來,處處透著一個邊關將領的硬氣,總是若有所思地沉著臉,來國公府後叫一聲外祖母,不肯再多說一句話。甚至感覺孫步玥在一旁盯他久了,狠狠地給她瞪了回去。


  不過是因為姨母喜歡她,他才願意多和她說上幾句話,她嫁給孫涵后離世安王府遠了,姨母想念她,有時托他帶了東西來看她。


  幾年後他娶了孫步玥,卻在新婚期間回了宣府,那之後她有了身孕,直到臨死前兩人也沒再見過面了。


  重生這一世,因為來金陵的日子提前了幾年,倒讓她和陸玉武多了些少年的相處時間,兩世的情誼加起來,她都覺得純真而值得珍惜,而這一世,無論如何她也得想法子,讓玉武哥哥別再娶了背著他偷人的孫步玥。


  「表姐,這枇杷和你衣裳一個色兒呢,真好看。」孫步琴面前堆了小山似的皮和核兒,嘴裡還塞了一個,指著她的春衫說道。


  「你喜歡這顏色嗎?我讓人拿了布料給你做裙子?」承鈺看她吃個枇杷糊得滿嘴都是,摸了絹帕來替她擦嘴。


  「你都十二了,總還像個小孩子似的。」她仔細把琴兒粉嘟嘟的小嘴擦乾淨,卻聽琴兒反駁道:「我才不是小孩子呢,三哥那天看到我說我長大了,是大女孩兒了。」


  「你三哥?」承鈺皺眉,「你在哪兒看到他的?」


  「就在跨院里,下學的時候碰到他,他和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大哥哥一起從族學里出來。」孫步琴話說完才意識到不對勁,馬上捂住自己的嘴巴。


  「你去族學了?」


  被表姐發現了,她有些訕訕的,說道:「想去但沒去,就在游廊那兒撞見三哥了。」


  承鈺嘆口氣,說道:「記著以後千萬別往族學那邊去,你瞧這回就被外男看見了吧。」


  「那個大哥哥不算外男,我聽三哥說他是孫家的旁支,出沒出五服就不知道了,不過他來族學還是祖母允下的。」孫步琴吧咂著枇杷汁說道。


  承鈺聽她這麼說卻像被轟了魂兒一般,剝枇杷的手停了下來,問道:「他叫什麼名字?」


  「我聽三哥叫他孫涵。」


  孫步琴吃完手裡的,要去拿承鈺剛剝好的,才發現她的表姐像尊石像似的,小臉蠟白,一動不動。


  「表姐,表姐!」她叫了好幾聲承鈺才有反應。


  「你記得他長什麼樣嗎?」


  「嗯……臉很白,有點長,看起來斯斯文文的,還叫了我一聲三小姐。」孫步琴說道。


  孫涵可不就是一張容長臉,外人面前斯文溫柔,表裡不一的樣子嗎?承鈺恨恨地想著,可是他怎麼又和孫懷薪認識了?聽琴兒說起來,兩人似乎還是熟識。


  「姑母!」承鈺被孫步琴的聲音打斷了思緒,回頭一看,見一個美貌婦人正朝庭院中走來。婦人穿了件月白蘭花刺繡交領褙子,淡藍暗花中衣,梳著墮馬髻,氣度高華,美得端莊。


  「姨母。」承鈺起身叫道。


  大孫氏攬著朝她奔來的孫步琴,看到承鈺展顏笑道:「許久沒見到我們鈺姐兒了,可把姨母想壞了。」


  「承鈺也想念姨母。」她笑著走上去挽住大孫氏另一隻手。


  「你去你爹那兒過得好嗎?新年怎麼過的?姨母的紅包還沒給你呢。」三人邊走邊說,到了凝輝院正房見老太太。


  老太太正在和盧氏說話,知道老太太喜歡這個幺孫,盧氏便時常抱了兒子來,她如今把那些拳腳功夫都拋到一邊,一心一意要當個賢妻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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