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辨了半日也猜不到那三個字是什麼,承鈺乾脆放棄,想著等他回來再問他好了。瞥見躺在桌上的織金荷包,她打開來看,從裡面摸出個冰涼瑩潤的羊脂纏花玉佩,花是牡丹花,用細金鑲了輪廓,垂了淺碧色的流蘇穗子。
這不就是她的名字嗎?金,玉——「鈺」。
承鈺抿嘴笑了笑,把信和玉佩收好,想著千萬別讓琴兒看見,否則她回去一說,孫步玥又該跑來問她了。雖說玉武哥哥只是寫了些祝福語,但依著孫步玥的相思如狂,見到這些豈不把她活活撕了。
她還等著元宵過十一歲的生辰呢,這一世可不能又命喪這個妒婦手中。
初一一過,國公府中人開始走門串戶,老太太卻沒什麼心情,整日懶懶地待在屋子裡,或去佛堂禮佛,或在床上睏覺,偶爾有人來給她老人家拜年,她也略略見見,少說幾句話,就把人打發走了。
外祖母不走動,承鈺也就在院兒里陪著她。時有客人來了,看見炕邊坐著的漂亮丫頭,都知道這是最得老國公夫人疼愛的外孫女,少不得拿了壓歲錢或小玩意討好她。
這等坐收漁利的事,承鈺還是頭一次嘗,沾了老太太的光,她的小金庫已是盆滿缽滿了。
初五這日的午後,趁老太太午睡,承鈺帶了平彤溜出凝輝院想去看看孫懷蔚。過年這幾天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不來給外祖母請安,也不找她拿書看。
出了凝輝院,承鈺沿著一溜長廊正想拐進扶搖院的月洞門,懷裡突然就撞來一個丫頭,丫頭梳著垂掛髻,這一撞,把髻上簪的倒垂蓮花簪子也撞歪了,她伸手把簪子扶正了,丫頭一張脆生生的臉蛋揚起來,是笑得正燦爛的孫步琴。
本來她一向為自己的身高自卑,但看到琴兒,心裡稍微平衡了一些。因為琴兒雖然只小她一歲,如今卻還不及她的肩處。
「表姐,我正要去找你呢。」琴兒笑著說道,金溶溶的冬陽和煦明媚,灑在她圓嘟嘟的臉上,細細的臉毛染了光,像個粉撲撲的桃子。
「找我做什麼呀?這個時辰二舅母沒逼著你午睡?」承鈺忍不住捏了捏面前的桃子,嗯,軟綿綿的,手感很好。
小小的人兒嘆了口氣,說道:「你還沒聽說我姨母要來了嗎?外祖母已經答應把東南角的那處空院子騰出來給她們住了,娘正忙著派人收拾呢,哪有閑功夫管我呀。」
是了,承鈺記起來,二舅母郭氏的親姐姐嫁的是戍守安南的武安侯,任當地的都指揮使。十幾年前這位武安侯和外祖父一同出征平定安南,兩人氣性相投,打下安南后便結成了忘年之交。說來他還是二舅舅和二舅母的媒人。
年前就聽二舅母提起過,自己的姐姐武安侯夫人要帶著子女來金陵,為的是武安侯世子要上族學。安南是蠻荒偏遠之地,眼看子女年紀日漸長大,武安侯為了孩子的將來,一咬牙便讓夫人北上回去,夫妻開始兩地分居。
而金陵最好的族學當數衛國公府東跨越辦的孫家族學,已經不限於本族中人讀了,許多貴族子弟也慕名而來求學,武安侯夫婦既然下定決心,當然要選最好的。
二舅母提了這話,外祖母同意的同時,還建議讓武安侯夫人帶著孩子就在國公府住下,一來前衛國公生前與武安侯交情匪淺,二來又是二舅母的親姊,三來住得近些也方便孩子讀書。
於情於理,都應該邀請她們就此住下。二舅母當即應下,寫了信給姐姐,那邊推辭了幾番,最後架不住盛情,也就答應下了。
前世承鈺來衛國公府時,因為武安侯戰中負傷,皇上體恤,特召了他回京,又安排了宅院與他居住,武安侯夫人早便搬走了。
「是東南角的梨仙院嗎?」承鈺想了想,似乎東南角只有那處空院子了。
「好像是吧。」步琴說道。
「什麼好像是,難道你姨母帶了表弟表姐來,你不關心嗎?」承鈺是記得武安侯有一子一女,女孩兒比琴兒大兩歲,男孩兒與琴兒同齡。
孫步琴不說話了,她何止不關心,她還很擔心。四五歲時姨母曾帶著表姐表弟來過一回,當時娘要她把他們帶出去玩兒,表姐看到院子里那棵樹,二話不說就要爬上去,她和姐姐勸不住還不說,也不知道表姐哪兒來這麼大的力氣,又把她給扛了上去。
她永遠記得站在高處往下看的驚恐感。
琴兒不想說這茬,忙顧左右而言他。「表姐,咱們去梅園折臘梅好不好?」
折臘梅本來沒什麼,但去梅園……要知道外祖母年輕時一直酷愛臘梅,外祖父才在府中西南角上命人遍植梅樹,特為供外祖母賞梅用。只是不知道什麼緣故,外祖母生下母親后再也沒有踏足過,如果有人摘了梅園的臘梅回去,外祖母見了不喜反怒。這是她前世聽辛嬤嬤說起過的,特為提醒她不要去梅園。
孫步琴當然也知道這是老太太不可言說的避諱,但梅園多年沒人打理,臘梅自生自滅,反而長得更加郁盛。前兒她聽路過那兒的丫鬟說起,臘梅花開了一樹又一樹,枝丫縱橫,人都快進不去了。
「咱們就去那兒嘛,咱們悄悄去,悄悄回,不把折的梅花帶回去,外祖母不就不知道了。」
孫步琴拉著她的衣袖來回搖晃,承鈺拗不過她,只好答應。
午後陽光甚暖,曬得人想舒舒服服地伸個懶腰,去梅園的路上途徑一個不大不小的湖,隆冬時節湖面結了層厚厚的冰,冰面兒上泛著珠白色的光,晶瑩剔透,有些晃眼。
「那不是三哥嗎?」孫步琴忽然指著前邊不遠處說道。
承鈺順著看過去,果然見孫懷薪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面,他的小廝跟在後面,手裡提了個籃子,拿著根竹竿。
「三哥!」
承鈺本來想叫琴兒別叫他,她可不想大正月里看到掃興的人,不過琴兒已經喊了,並且前面長手長腳的少年也聞聲轉過了身。
好吧,擇日不如撞日,懷蔚表哥的那筆帳還沒算呢。
孫懷薪聽到有人叫自己,回頭見是堂妹,本來想笑,看到琴兒身邊站著的那個淺粉色身影,將笑未笑的一張臉頓時垮了下來。
她竟然穿粉色。在孫懷薪眼中,只有他圓臉圓眼睛的堂妹孫步琴才配得上粉色,這個冷冰冰小巫婆似的姜承鈺,怎麼可以穿粉色?
不管了,他的小堂妹在叫她,還是過去和她打聲招呼吧。
「琴兒,你在這裡做什麼?」徑直走到堂妹身邊,孫懷薪看也沒看姜承鈺。
「我要去折梅花。」孫步琴笑嘻嘻地說道。她知道這位堂哥愛捉弄小女孩兒,連自己的姐姐也不放過,但很奇怪又很幸運的是,他從沒捉弄過她。
「去梅園折嗎?」孫懷薪拍拍她的小腦袋,「那你得小心別人祖母發現喲。特別是,小心你身邊的人。」
孫懷薪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瞟到姜承鈺,卻發現姜承鈺根本沒在看他,而是側著臉不知盯著什麼。
「我知道,我會小心的。三哥,你又是要去哪兒呀?」孫步琴問道。
「三哥想去釣魚,但湖水都結冰了,三哥正愁呢。」孫懷薪指指小廝觀硯提著的竹籃和魚竿。
「這籃子里是什麼東西呀,吃的嗎?」孫步琴指著問。
孫懷薪笑道:「是吃的,不過是給魚吃的。」他把竹籃掀開,裡面黑糊糊的,是很多肥肥的蚯蚓。
「咦。」孫步琴看了一眼,頭皮發麻,覺得很噁心。
「魚吃這個嗎?」孫步琴一臉不相信。
「是啊。可惜魚在冰面下,三哥捉不到它們。」孫懷薪準備回去找個東西來砸了冰面,不過得先坐了小船到湖中央,可是湖水結冰,小船又怎麼駛到中央呢?他覺得很是費腦子,索性把這一難題交給觀硯,自己只需回去睡個大覺,起來就可以釣魚了。
他倆說話間,承鈺走到了湖邊。小湖邊緣的水淺,水面上的冰只薄薄的一層,不比湖中心的冰厚。她盯著那層薄薄的冰想了一會兒,忽然靈機一動,指著湖面叫道:「琴兒,你快來看呀,這湖裡有東西。」
孫步琴聞聲跑過去,孫懷薪出於好奇也跟著過來。
「哪有什麼東西啊?」孫懷蔚和孫步琴一左一右蹲在承鈺邊上,他努力看了半天,只依稀看得見透明冰片下安靜的湖水。
「你瞎啊,仔細看呀,有東西的。」承鈺指著冰說道。
這句話卻把孫懷薪惹怒了,他可不瞎!為了證明這點,他把頭埋得更下去,眼睛睜得更大,湖面的寒氣隱隱撲上來。
「我還是什麼也沒瞧見啊!你是不是……」
瞧見了才有鬼,因為根本沒什麼東西,承鈺也沒打算要他瞧見什麼,看準時機,往他後背使了把狠勁兒,右手邊的人兒便一頭扎進冰湖裡,眨眼沒。
孫懷薪的頭還是比較硬的,把湖面那層薄冰撞破了,整個身子囫圇在水裡打了個滾,再鑽出來時,凍得幾欲不知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