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娘。」孫步玥在床上悠悠醒轉,睜眼便要找高氏,「娘,我疼。」
其實傷口已經凝了血塊,在慢慢結痂,但孫步玥從小到大哪裡受過這些皮肉苦,她平靜的大小姐生活中再也找不出比吃果子吃到肉蟲更驚心的事。
高氏心疼地撲到女兒身邊,哄道:「玥兒不疼,一會兒就不疼了,大夫來看過了,說沒有事的。」
哄好女兒,高氏這才騰出心思來教訓丫鬟,「你們是怎麼一回事!大小姐好好的怎麼會磕碰到了,還流了這麼多血!」
丫鬟一個個嚇得跪在地上哆嗦,沒一個敢答腔。
陸玉武知道被孫步玥撞見,自己爬樹摘枇杷的事兒遲早會被長輩知道,因此上前一步,決定先坦白。
「舅母,是我的不是,帶著步玥表妹爬樹卻沒看好她,讓她從樹上摔了下來。」
高氏聽了嘴唇翁了翁,本來窩了一肚子火氣要發,但當事人竟然是她的意中女婿,一時把責罵咽回肚裡,不知該說什麼。
高氏收了責備,大孫氏卻不得不站出來訓誡兒子。「你怎麼好端端帶著表妹爬樹呢?」
「步玥表妹要摘枇杷。」惹了這麼個大小姐,陸玉武無話可說,只想早早了結這樁倒霉事,下次盡量避著孫步玥。
孫步玥躺在床上,聽大孫氏語氣不善,生怕她訓斥陸玉武,搶著說道:「姑母,不怪武表哥……是姜承鈺,是她害我摔下來的。」
「你胡說什麼!」沒想到立馬找來陸玉武近似咆哮的吼聲,孫步玥倒嚇了一跳,怯懦地說道:「我沒有胡說啊,是她沒拉住我,我才掉下來的呀……」
「你還在胡說!」陸玉武簡直討厭透了這個嬌滴滴惹人煩的表妹。
「到底怎麼回事?」一直沒發言的老太太聽到有人點她外孫女的名,冷聲問道。
孫步瑤早就嚇呆了,不知該從何說起,孫步玥少見祖母發怒,一時也不敢搭腔,而承鈺更不想說話,這種關頭,若有人認定是她的錯,那她說什麼都是錯的。
「外祖母。」還是陸玉武站出來,知道剛才有些失態,他平復情緒說道,「剛才我和承鈺在枇杷樹上摘枇杷,步玥表妹來了說她也想上來,幾個丫鬟扶著她,承鈺也伸了手去拉她,是她自己腳滑摔了下去,也是她自己沒拉住承鈺。總之,此事和承鈺絕對沒有關係,外祖母一定要找個懲罰的人,那就罰我吧。」
高氏愛女心切,聽了陸玉武的解釋,仍認定是姜承鈺的錯處,說道:「那這麼說,的確是姜承鈺沒拉住玥兒。」
大孫氏旁觀者清,自然聽懂這不過是樁意外,又看看承鈺,瘦胳膊細腿的,能拉住大她四歲的姐姐才怪。倒是自己的兒子,高高大大,孔武有力的,怎麼沒想到救表妹。
「嫂嫂真是說笑了,你看承鈺這麼小個丫頭,抬桶水怕都費勁兒,更別說救人了。我看只要玥丫頭沒事,就是萬事大吉了,如果嫂嫂實在氣不過,喏。」大孫氏把兒子拉到高氏面前,「嫂嫂要打要罵,只管找你外甥出氣,也別憋壞了,氣壞了身子。」
高氏看大孫氏談笑自若,又看陸玉武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再看老太太在一旁已經不悅的眼神,心裡再有氣也不得不息事寧人。
「罷了,到底是這群丫鬟不知規矩,回去各打二十板子,發賣出去!」高氏恨聲道,幾個丫鬟向來知道主子威嚴,此時沒有哀求,反而慶幸高氏留了她們小命,連連磕頭道謝。
老太太想勸兒媳為子孫積點德,把板子省了,但若說了,就是在眾人前拂了兒媳的臉面,因此一時也不再多說,看到站在角落面無神色的承鈺,忽然一陣心疼。自己把外孫女接來,明明是準備當明珠寵著的,怎麼一來就差點受不白之冤呢。
今天要不是玉武在這兒,高氏一定認為是鈺兒害了玥丫頭,到時高氏嘴上不說什麼,暗地裡誰知道她會使什麼手段報復承鈺。
外孫女咬著唇,皺著眉,眼帘半垂,面色微慍,不就是當初眉眉來見她時的神情。眉眉已經和她疏遠了,如今難道外孫女也要這樣?
老太太心中酸楚,說道:「鈺兒,過來。」
承鈺朝老太太走去,被老太太擁入懷中。蒼老的手摩挲著承鈺的腦袋,柔聲安慰道:「鈺兒沒事了,有外祖母在呢,誰也不能冤枉你,欺負你。沒事了。」
承鈺把小臉埋在老太太懷裡,手飛速地擦掉剛滑下的淚水。她並不很為剛才的事擔心,只是被孫步玥冤枉的那一瞬間,前世瀕死前那種無助無力的孤獨感猝不及防地襲上心頭。前世明明是孫步玥和孫涵偷情有錯在先,孫步玥卻指著她的鼻子罵,說是她先勾引陸玉武,害得陸玉武娶了她三年卻沒動過她。
承鈺氣得聲噎氣堵,要知道前世她十三歲才遇見陸玉武,因為是大女孩兒了,有了男女忌諱,與陸玉武的接觸也就寥寥,婚後除了她的生辰,更是少有和他見面。孫步玥簡直是在無理取鬧。可她還沒來得及辯解,就被孫步玥一把推下了水池。
老太太的懷裡很溫暖,承鈺嗅到老太太身上淡淡的檀香香味兒,心裡漸漸平靜下來。這一世無論如何,她不會白白讓孫步玥欺負了去,何況還有這麼些疼她護她的人。
——
扶搖院,孫步玥歪在床上,哼哼唧唧地等著丫鬟給她上藥。
「大姐,大姐?」孫步玥一聽聲音便知道是她那個弔兒郎當不成器的弟弟,懶得起身,繼續哼唧著忍受藥粉觸碰到皮膚的疼痛。
「呀,大姐,您這是?哈哈!」孫懷薪幾大步地走到孫步玥床邊,一看,竟然沒心沒肺地笑了出來。
「笑什麼!」孫步玥給了弟弟一個白眼。
孫懷薪笑完,說道:「你怎麼破相了?不是去王府聽戲了嗎?」見炕桌上擺了幾盤瓜子花生,他順手抓了一把嗑起來。
「你沒聽說嗎?咱們家新來的那位表妹,害得你姐姐我從樹上摔了下來。」孫步玥沒好氣道。
「是嗎?」孫懷薪嘴皮一掀一翻,便有瓜子殼陸續從他嘴裡吐出來,「她竟然害得了你?」
「她就是個小妖精,我警告你啊,離那個小丫頭遠點,沒得觸了霉頭。」孫步玥扭曲著一張臉,又去教訓丫鬟,「這是什麼葯啊,怎麼這麼疼!」
丫鬟忙說道:「這是世安王府劉太醫拿的葯,說用了不會留疤,大太太吩咐奴婢按時給姑娘上藥。」
聽見不會留疤,孫步玥也只能忍了,低頭見一地毯的瓜子殼,又發起火來:「孫懷薪,看你把我屋子弄的!」
孫懷薪也發現腳邊黑黑白白的一片,咧著嘴笑了笑,道:「叫丫鬟來掃了就是。」
孫步玥看他一臉不在乎的樣子,更氣了,「現在就撿起來,你要再這樣,小心我告訴母親,你瞞著她偷偷藏了幾百兩銀子!」
「好了我的大姐,我撿還不成嗎。」孫懷薪的私房錢是他拿月例銀子在外邊賭坊翻了幾倍賺回來的,他寶貝著呢,趕緊蹲下身撿,他又說道,「我說大姐,你成日家哪來這麼多火氣呀,要知道生氣會不漂亮的。」
「你管我!」孫步玥啐他一句,但轉念想到生氣的確傷身,於是平復了表情,努力使自己心平氣和起來。
「大姐,你說那個姜承鈺,真有那麼壞嗎?要不要弟弟我幫你報報仇?」
孫步玥瞥他一眼,「行了吧,你不過是為捉弄小丫頭找借口。咱們家裡,除了琴兒,從我到步瑤,再到那些丫鬟,哪個沒被你捉弄過?」
孫懷薪吐吐舌頭,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也沒有惡意,但見了女孩兒,第一想法就是要惡作劇逗逗她們。至於琴兒,他卻有點捨不得。圓臉圓眼地望著你笑,怎麼下得了手!
「就這麼說定了,大姐就等著看好戲吧。」孫懷薪撿完了瓜子殼,又在桌上抓了一把瓜子,不等孫步玥問他,大步流星地便出了屋子。
一會兒孫步玥要出屋走走,看到自屋外到院子一路的瓜子殼,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情又生起火來,「孫懷薪,看我不擰了你的耳朵!」
——
經王府一事後,承鈺有意避著孫步玥,只要孫步玥來了老太太的凝輝院,她便待在自己屋裡不出去。老太太看出承鈺的心思,也沒說什麼,心裡反倒內疚起來,剛來便讓孩子有了拘束顧慮。
孫步玥也不願看到姜承鈺,來凝輝院請安的次數也少了,因為額上傷疤未好,整日便躲在房間里做女工,孫步瑤孫步琴陪著她,三人借口女學也不去上了,高氏只得給顧女先生放了幾日假。
兩相無事地過了幾日,恰逢休沐,孫懷縝一早起來,給高氏請了安,不往東跨院族學里去,而準備跟著高氏去凝輝院看老太太。
「新來的那位妹妹,我還沒見過呢。」孫懷縝說道。
「不許去!」本來在喝茶的高氏突然重重放下茶杯,厲喝一聲,把來請安的兒女都嚇了一跳。
「娘,您這是怎麼了?」孫懷縝還以為自己犯了什麼錯,「我去祖母處,有什麼,不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