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蘇澈終於沒有那麼容易醒來了,這一回,她只靜靜地睜過幾次眼,且眼神空洞,玹玥與她說話都不見反應。
她一直半夢半醒,快天亮時,才似乎能看得見身邊的玹玥,會對著他笑,卻說不出話來。
玹玥將她靠在自己身前,仔細幫她梳好了長發,又將早已準備好的一件新的淡紫色長裙為她換上。
從前蘇澈扮男裝時十分喜愛紫色長衫,後來在無心之境中改回女裝,巧的是,凌天好像一早便懂得了她對顏色的喜好,為她準備的長裙竟也全部都是深深淺淺的紫色。
兩千多年之後,她做鬼修來了玹紫,有機會任她選擇時,她仍舊極偏愛淡紫色的長裙。
這兩日,玹玥陪在床前閑來無事時,想起她如此喜愛紫色,會不會也正是因此,她才會來與自己糾纏不清?
意識到自己很可能只是一抹她在意的顏色,他又對著她在心裡默默怨念了一場。
等一切收拾妥當時,蘇澈的精神也漸漸清明。玹玥聽見她輕輕說了一聲「謝謝」,他看了她半晌,拿起一件男子的狐裘大氅,將她從頭到腳緊緊地裹了起來。
「我們要走了,離開玹紫,回凡界去。」玹玥將她抱起來,「如果你有很想去的地方,告訴我。」
玹玥將她抱出雲殿,蕭煥與稔稀帶著青玄與將離早已等在了外面。
蕭煥只問要不要青玄隨行,玹玥搖頭,幾人便都不再多言。
「蘇澈,要不要道別?」玹玥輕問。
蘇澈聽了蕭煥的聲音便已自大氅中露出了臉,她叫了一聲「仙爺爺」,又對青玄伸出手去。
青玄雙眼通紅,卻沒有一滴淚流下來,他緊緊的握著她的手,許久才笑道:「小澈,再見了。」
「青玄,再見了。大家再見了,保重。」
雲殿廣場一側,兩排仙童跪送玹玥離殿。
他們四人則站在雲殿廣場正中,遙望玹玥御風飛身而起,雪白的袍擺瞬間獵獵翻飛,向玹紫之門而去,漸漸成了遠遠的一點白光。
此時的青玄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他彎著身子跪坐下去,將離去扶他也沒能扶起,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卻聽他垂著頭輕輕地笑了一聲,她看不到他的臉,只是顫動中,接連幾滴溫熱的淚落在將離扶著他的手背上。
蕭煥無言長嘆,任稔稀靠在他肩上哭了個痛快。
生離死別總讓人心如刀割,可無論多麼深切的痛處都不會永遠駐留。淚水明日便干,愁腸轉淡,那個人在經年累月之後也會成了記憶中難以磨滅的一道影,時而想起,時而忘記。
玹玥帶著蘇澈走出玹紫境門,踏入天山時,熾珏跪在山澗小路一旁,他道只是來送送,就不和蘇澈話別了,要他們只管離去。
但再出天山時,等在山門之「人」卻讓玹玥有些意外。
凌天化出了恐狼原形站在山門前,他一見玹玥飛身而出,便如獸類向其俯身行禮,又仰起頭來望向浮於半空的玹玥,「尊上。」
玹玥看著他,遲疑了片刻便飄落下來,「原來,熾珏還是告訴你了?」
凌天只向他懷中瞥了一眼,便低頭道:「是,是我聽出些頭緒,才逼問了他。」
玹玥:「來道別?」
凌天:「尊上要帶她去哪裡?我想送上一程。」
蘇澈被裹在大氅中,聽見這聲音先是一怔,隨後她才漸漸分辨出這人正是凌天。
可等她扒開了大氅去瞧時,見到的卻是一個與玹玥身高齊平的大灰狼腦袋。那一對露在嘴外的長長獠牙,從她這個角度去看,正是寒光森森,嚇人得緊。
恐狼餘光瞧見動靜,便低下頭去,見到露出了臉的蘇澈,他便齜著牙「笑」了起來。
蘇澈:「……」
凌天:「去哪裡?我背你一路可好?」
蘇澈笑了笑,聲音極是微弱道:「我成不了仙了,你這勢利眼,還願意背嗎?」
凌天:「背。」
玹玥:「凌天,你可知道,兩千多年前亡國的颯熙國國都現在何處?」
凌天:「那座雍慶城?我知道,那裡如今已是一片無人的荒蕪之地了,不過風景還不錯,你們要去?」
玹玥點頭,「去看看吧。」
「好。」凌天俯下身去,「尊上將她給我就是。」
玹玥把蘇澈放在凌天的背上,又裹緊大氅才放開手。
恐狼的背很寬,皮毛厚實而溫暖,如此一來,蘇澈趴在上面便舒服了許多。
凌天其實很喜歡自己畜生的身份,化為狼形時,他也只做走獸之姿,除非迫不得已,他便很少飛天。
但這一回,他毫不遲疑駕風而起,隨著玹玥直奔雍慶城故址。
蘇澈將頭縮進大氅里,仍能聽見外面呼嘯而過的風聲。她不知道凌天能不能聽見她的聲音,便試著輕聲道:「凌天,還能見到你真好。不過,你對我失望了吧。」
凌天:「不,你覺得值得就好。」
蘇澈笑道:「那我就覺得太值了。」
凌天:「剛聽說時,我只想著你為什麼會願意受那兩千年的苦,只換來一個令人羞恥的鬼身。換成我,一定寧願就此死去,也不要進那玹紫受人踐踏。」
蘇澈:「你這張討人厭的嘴。」
凌天:「可後來,我聽說,白冥熠為你而死,說真的……」
蘇澈:「……」
凌天:「自己的決定,自己覺得值得就好,我回去想了半宿就想明白了。」
蘇澈茫然了許久才陡然睜大了雙眼,手中緊緊抓著凌天后背的一把灰色的長毛,「凌天……你說什麼?白冥熠怎麼了?」
玹玥在前面已是垂下眼去,他側耳聽見凌天道:「他用自己的身體引了玹紫的萬劫天雷陣,才讓你入得玹紫境之門。蘇澈,可能是我太粗陋,不太懂所謂瞞著你只為了讓你心安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只是覺得,這事大概對你十分重要,若到了最後都還被蒙在鼓裡,無論對你還是對白冥,都不公平。白冥他是死了,可他也死得其所。既然自己覺得值得,那便沒有痛苦,也不勞他人去評判什麼。當然,你也許想不開,會為他難過,可那也總好過離開得稀里糊塗,你說是吧。」
漫長的無聲,而後,大氅中漸漸傳出了蘇澈壓抑的低泣聲。
凌天道:「你要哭就哭吧,要說,他為你做了這麼一個執著的傻子,你也該為他哭一場了。」
蘇澈把臉用力埋進凌天的背毛間,可悲慟而絕望的哭聲仍是斷斷續續地傳了出來。
值得嗎?
她突然不知道了。
原來她所謂的值得,並不是用自己兩千年的痛苦和自尊換來的,真正讓她拿去交換的,只是白冥熠的性命……
白冥熠,你可真心認為值得?
你問我,我會不會後悔,如果一入玹紫便會灰飛煙滅,心中可有遺憾。那你呢?那時的你可問過自己,值不值得,后不後悔。
白冥,你回來吧!
白冥,我知道是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