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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殿前尋香探真凶

  藍綃讓流蘇挑了件素白清雅的縐紗錦裳換上,下著淺碧色梅花紋煙羅裙。三千青絲隻簡單地挽了個百花髻,髻邊斜插著一支翡翠蝴蝶簪,又零星綴著些許粉白珠花。簡單的妝扮既不會被譏寒酸,也不至於唐突了聖駕。


  自傳召太監來報,宣綃妃移駕東配殿問話。青兒心急如焚,蹙著眉直跺腳。得知武美人用了自家小姐賞賜的“玉紅膏”後,便玉容紅腫、昏迷未醒,青兒急得雙眸微紅,就差掉淚珠子。她又怎會想到單單一盒“玉紅膏”便能惹來如此大的禍患,叫她如何不懊悔。


  倒是藍綃仍舊是麵容淡淡,不知所想。看出青兒的心思,藍綃拉著她的手寬慰了幾句。


  還未出蘭若閣,便聽到東配殿傳來宮女太監跪拜叩謝之聲。


  藍綃心下一動,唇角掀起玩味的笑痕,原來是一場精心布下的局。


  月色清幽,皎皎瑩白,將整個皇宮苑內籠罩得格外氤氳朦朧,華美恢宏。而此時絳雪殿的東配殿卻是燈火通明,殿內氣氛冷凝,堵得叫人心慌。


  明帝於正榻上座,德淑皇後居於右手邊一席同品級的花榻上。麗妃和徐婕妤居右邊下席,兩人皆是端姿而坐,很是中正。麗妃一襲繁複華服殷紅如血,徐婕妤則一身墨綠宮裝大氣優雅。


  眾太監宮女悉數低垂著頭紛紛立在兩側,連大氣都不敢出。少頃,幾名禦醫從武美人的寢閣魚貫而出步入殿前。


  明帝臉色凝重,不怒自威。薄唇微抿眸光深邃悠遠似在沉思。晚膳時便有侍者向他密報今日淩華宮一事。


  沉黑如濯石眸子緩緩眯起狹長鳳眸中寒芒閃現。蘇乾元的女兒果然不簡單。


  良久,他鳳眸掃過幾名禦醫,冷冷道:“如何?”


  “啟稟皇上,經眾禦醫診斷,綃妃娘娘所賜武美人的‘玉紅膏’果然含有劇毒。”幾名禦醫中一位輩分較高、須發蒼然的老者垂首躬身回稟道。


  “可有解救之法?”明帝撫了撫額頭,開口道。


  “這……請恕微臣醫術不精。”說話間,老者早已嚇得跪拜在地,冷汗涔涔。


  “皇上開恩。請恕微臣醫術不精。”其他禦醫亦是跪地討饒,誠惶誠恐。


  明帝轉頭微闔了鳳眸,擺手示意退下。


  幾名禦醫拭了拭額上的冷汗,謝了恩惶恐退去。


  明帝將袖袍一揮,袖口以金銀絲線縫製的邊紋映著燭火泛起冷光,埋在陰影裏刀削般的龍顏透著無與倫比的淩厲。


  便在此時,東配殿外忽有傳話太監尖細刺耳的嗓音響起:“綃妃娘娘駕到。”


  藍綃打進了東配殿的大門,便目不斜視,蓮步輕移,現下眼線眾多,若是一個差池,白落了他人口實。


  她低垂著眼眸,緩緩入殿,身材窈窕,嫋嫋娜娜,一身素潔的裝扮襯得整個人越發的清雅如蘭。


  明帝坐直了身子,目光微動,墨似的眸子深處閃過一絲複雜,表情卻是平靜如常。


  藍綃行至殿中央,便規規矩矩地掀了裙麵行禮。


  “臣妾拜見皇上,皇後金安。”聲音婉轉空靈,語調不卑不亢。


  爾後遂不抬頭,隻垂首跪著。


  明帝抬了抬手,平聲道:“綃妃免禮。”


  藍綃款款起身,感覺有一道灼灼的目光自左邊直射而來。她淡淡地瞥了一眼。隻見華服殊麗明媚好似春霞,嘴角掛著意味深長的笑意,赫然正是那麗妃,見她望了過去,微闔了美目,一副等著看戲的表情。


  她微微蹙眉,快速掃了眼四周。那德淑皇後麵容淡淡,並未抬眼看她。而徐婕妤朱唇玉麵,向她投來的目光裏竟有幾分的憂慮神色。這讓藍綃不禁對徐婕妤頃刻間產生了莫名的好感。


  藍綃這才留意了坐在主位之人。鬢角分明的臉龐俊美卻不乏冷厲。玄赤二色蟠龍錦袍,暗底流花,九龍戲珠琉璃玉冠束發,除了當今天子,世間再無第二。周身散發著一股專屬於帝王的威儀。望向她的目光,銳利如鋒,卻又淡薄無痕,最終定在她臉容上,毫不避忌地將她打量。


  藍綃垂首立在原處,舉止從容,不進亦不退。此刻,眼前高高在上令萬人景仰、手握生殺大權的君王,正是她此生名義上的夫君。她嘲弄的牽了牽嘴角,在心裏薄涼一笑。


  明帝顯然未曾料到,區區一個小女子,竟有同他執麵的氣度,遂不禁多瞧上一眼,這才發覺,她雖姿色泛泛,一雙眸子卻格外的清澈瑩潤,仿佛是縈了霧水的黑珍珠。


  眉頭下意識地深凝起,這一雙眸子太過的熟悉。看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翦眸,明帝的心口有點澀、有點疼,表現在臉上卻是一抹冷漠嘲諷的笑意。


  德淑皇後見了藍綃,幾乎要失儀了,驚訝非同尋常,撐起身子,緊緊將她凝住,那雙含水眸、那神態和那死去的淳於皇後竟有七分肖似!

  她抑住情緒,故作鎮定地回頭,但見明帝然如所料,神情已是變了。


  相持片刻,德淑皇後眼波輕轉,淺笑道:“綃妃還不快快入座。”


  藍綃淡淡一笑,福了福身,便移步向麗妃對麵的空席位而去。


  “妹妹入宮已有些日子,聽聞入宮後就身子欠安,所以本宮也不便來絳雪殿走動,隻怕擾了妹妹的靜養。”德淑皇後望向藍綃,說得親切,眉眼生姿。


  藍綃勾唇一笑,細聲回道:“倒是藍綃的身子不爭氣,怠誤了給皇後請安的機會。”


  一時間氣氛怪異得幾乎要讓人懷疑是後妃之間的吃茶閑話了。


  麗妃眼眸微眯,撚著右手腕上的一串夜明珠緩緩撥弄,目光慵懶卻明銳,遂定在方入殿的藍綃身上,貌似不經意地悠悠歎道:“可惜了武美人此刻昏迷不醒,也不能與姐妹訴家常了。”


  明帝一聽,登時麵沉似水,鳳目微挑,道:“綃妃,朕問你這盒玉紅膏可是你賞賜給武美人的?”說罷遂手執玉瓷小瓶,那手指修韌白皙,骨節分明。


  青兒和流蘇一聽,臉色微變,倒是藍綃神色如常,目光清冷,淡然一笑,語氣平靜而堅定道:“是,又不是。”


  明帝冰石般的眸子凝住藍綃,俊眉皺成死結,突來的盛大火氣喝道:“別給朕賣關子!”


  明帝嘴角微微一抽,眉角眼梢俱帶了幾分冷冽,為何看到那雙似曾相識的眸子總能輕易擾亂自己的內心。仙仙,我又如何能將別人看成你的替身呢?更何況她是蘇乾元的女兒。


  意識到自己的過激,明帝平緩了下口氣:“你倒說說看。”


  藍綃一怔,明帝麵上的神情十分複雜,似有失落又似有悲傷,這頓時叫她起了探究的興味,於是似笑非笑道:“啟稟皇上,臣妾回答‘是’,是因為眼前的這瓶玉紅膏從外觀看確實和我賜給武美人的那瓶無異;而臣妾回答‘不是’,是因為臣妾的那瓶玉紅膏可以生肌活膚。如今這瓶玉紅膏能令武美人玉麵紅腫,昏迷不醒,顯然是有人在裏麵做了手腳,所以臣妾才會回答‘不是’。”


  她言語鏗鏘,字字擲地有聲。明帝見她舉止從容,不卑不亢,不禁多了一抹玩味兒的意興,薄唇微微勾起,道:“那你又如何證明毒不是你放在玉紅膏裏的呢?”


  藍綃抬頭,淡淡一笑,開口道:“請問皇上,臣妾給賞賜武美人的玉紅膏裏投毒,對臣妾有何好處?臣妾陷害武美人的動機是什麽?武美人住在絳雪殿的東配殿,而臣妾是這絳雪殿的一宮之主,如果武美人發生了意外,臣妾自然是脫不了幹係了。試問臣妾又怎會愚笨到自掘墳墓呢?”


  她的話語雖無怒氣,卻柔中帶剛,不卑不亢,分明有幾分傲骨,卻能將內心的不悅完全隱藏在心底,表麵上不露半點痕跡。明明是聲聲質問,卻偏偏讓人聽來句句有理,無可辯駁。


  明帝坐起身子,凝眸望她,目光淩厲逼人。良久,他緩緩開口,嘴角含著冷意的笑:“那依綃妃看來,是何人下的毒呢?”


  藍綃聽他這樣一問,並未立即回應,微抬了眼簾凝住,快速掃了眼殿內,然後撩裙起身,姿態嬌美,風姿卓絕。


  她勾唇淺笑道:“下毒之人便在這大殿之上。”


  此言一出,殿內皆是竊竊耳語。


  麗妃的神情裏閃過一絲錯雜。但隻是一瞬間,她又恢複了幸災樂禍的神色。


  藍綃仍是笑著,緩緩走至站立一側的宮女細細打量,烏亮的眸子仿佛有微光微爍。


  所有的宮女頓時嬌容失色,眸現驚恐,似是生怕被她選中一般。


  一時間,殿中氣氛仿佛凝滯了一般,靜地叫人心慌。


  驀地,她不由靜靜笑了起來,眸光凝在身材高挑,長著一張鵝蛋臉的宮女身上,厲聲喝道:“好個忠心不二的奴才!”


  那宮女頓時聞聲喪膽,慌忙跪下,連聲求饒道:“綃妃娘娘明鑒啊!奴婢忠心不二,並沒有加害我家小主啊!”


  藍綃冷笑道:“哦,那你身上的凝露香是從何而來?恐怕你家小主也用不到這凝露香吧。”


  那縮在地上的宮女聞言渾身巨震,猛地抬頭,向前跪爬了數步,央哭道:“皇上饒命,皇後饒命啊……”


  凝露香是後宮中從三品以上位份的妃嬪使用的香料。武美人是正四品的位份自然是無福享用了。凝露香的香味濃鬱又不失淡雅,往往能傳出數步之遙。方才藍綃一進殿便從侍立的宮女身上聞到凝露香的氣味了。


  明帝麵容深沉如海,怒斥道:“說,誰人指使你加害武美人的。”


  那跪在地上不停磕頭的宮女驚得一個哆嗦,抬眸偷望了一眼麗妃,卻被麗妃冷冽的眼神駁回,遂連忙低下頭。


  明帝盛怒之下,殿內的氣氛冷凝至冰點,危險驟然而至。


  眼見這氣氛愈發逼仄,情急之下那跪在地上的女子驀地爬起,一頭撞在了就近的朱漆柱梁上,鮮血噴濺出來,當即殞命。


  藍綃撇過頭,心裏一片冰涼。這深宮紅牆斷送了多少女子的性命?這紅,到底是漆還是那些後宮女子的鮮血。


  殿外,夜風低回嗚咽,似在歎息,似在悲涼。歎息昨日的花月春風,今日的一場黃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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