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金簪結又起風波
麗妃蛾眉微蹙,眼中寒意深深。眼前的女子雖姿色泛泛,但僅僅是舉止間的那份從容不迫,以及骨子裏透出的高雅不俗的氣質,已是無與倫比。
藍綃素裙曳地,迎風站著,似有出塵若仙之姿。麗妃登時心下一驚。為何望著眼前的綃妃,腦海中就現出那個女子的影象?不,不可能。麗妃貝齒緊咬櫻唇,纖手揉皺了她絲滑的錦緞,又仿佛篤定了什麽一般。
“為綃妃賜坐。”
麗妃一聲令下,早有宮女搬椅奉茶。
藍綃行至殿前,毫不客氣地坐在宮女搬來的鐵梨木雕花軟椅上,雙腿交疊,姿態隨意而優雅。青兒會意,和兩個絳雪殿的宮女上前扶住餘驚未退、嗡嗡低泣的佩兒,撿拾起地上的衣衫幫她穿戴。
感到麗妃的眸光向她灼灼逼來,藍綃淡淡地回視對方。唇角揚起一抹淺淡的譏諷,她不在意地收回目光。
“不知妹妹宮中的奴才犯了何等大逆不道的罪狀,竟是要勞駕麗妃姐姐親自管教?”聲音清婉空靈,語調不卑不亢。
“妹妹客氣了。”麗妃霍地抬起眼簾,冷哼一聲,道:“想必妹妹是在相國府過慣了深閨花鳥,隻諳畫眉的生活,竟是任由手腳不幹淨的奴才壞了宮闈的規矩。”
藍綃嘴角劃過清淺的弧度,一字一句道:“那藍綃倒要請教姐姐,到底佩兒偷了淩華宮的什麽寶貝物什?”
她抬眸直視麗妃,眼波流轉似水,並不似那清澈的溪流,卻是一汪深不可測的古井,毫無波瀾,唯暗湧浮動。
隻這一個眼神兒,麗妃便被那氣勢震住了,竟是不自覺地懸了心。
“這就是贓物。”麗妃斂了心緒,撚在手中的玉葉梅花鏤金簪輕輕晃動,金絲玲瓏的墜子熠熠閃光。
藍綃淡然不迫,雙眸清澈沉靜,冷笑道:“佩兒是從我相國府出來的奴才,別說姐姐手中的金簪,就是更上等的首飾也是我時常打發丫鬟婆子的物什。”她低哼一聲,又道:“也隻有平時小家子氣的主子會將區區一枚金簪置若如寶。難道姐姐是小覷了我相國府?”
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依著爭強好勝的性子,麗妃頓時心下怒意難平,麵兒卻不便發作。
新帝登基,六宮不盈,掖庭虛空。除了德淑皇後,如今正一品的妃嬪中,亦隻有四位,雲貴妃、蘭妃、綃妃以及麗妃,若論出身,自家父親壯武將軍的官職,卻是矮了其他三妃一等。未進宮時,一枚玉葉梅花鏤金簪雖然自己也並不稀奇,但也沒大方到可以隨意打賞宮女婆子。眼前的綃妃不是擺明在嘲諷她的家世嗎?
念及此處,麗妃的唇角劃出一抹冷笑。
她的聲音有些許的得意:“妹妹說笑了。相國大人位高權重,權傾朝野。怕,隻怕,一朝風雨欲來,將那權勢榮寵盡數吹打去了。”
藍綃心頭一緊,麗妃說得如何不是。蘇乾元謀朝篡位之心早有,也必是日後抄家衰敗的根由,隻可惜連累了唐雨嫣等一眾無辜。
微微有些恍神間,她隻聽麗妃續道:“今時不同往日。現下妹妹入宮侍奉皇上,就怕得到的賞賜還比不上當初在相國府揮霍賞給下人的物什。也許一時半會兒絳雪殿的奴才改不了壞毛病起了貪念也說不準。”
“姐姐說笑了。妹妹初進宮闈便蒙皇上厚愛,盡是賞賜了些好玩意兒。有明月八寶釵,象骨玉勝,九花玉冕,黑珊瑚步搖鳳尾玉瑤簪,各色花鈿、篦子……皇上賞賜的珠寶首飾太多,用之不暇,改天我挑幾樣好的首飾讓青兒送過來。姐姐不知此事,看來是皇上好多天沒來淩華宮了……”
藍綃心道:“明帝的賞賜本是想讓我在後宮成為中矢之的,沒想到這次竟是我用來對付麗妃的話頭。
麗妃的臉色愈來愈難看,剛剛還冷笑的嘴角明顯地抽了一抽,原本倨傲的臉色怒形於色。本是想嘲諷藍綃入宮不受寵,卻不曾料到反被對方冷嘲她久未得到皇上臨幸。一時間氣得嬌軀微微顫栗,又輕聲咒罵林宛歆魅惑皇上。
藍綃耳力過人,聽到麗妃的低咒,頓時怔了怔,難道林宛歆中毒與麗妃有關?
眼前無暇顧及林宛歆的中毒,藍綃斂了思緒,黛眉一挑,道:“姐姐,剛才我說的隻是我宮中奴才不會手腳不幹淨。其二,試問淩華宮的太監宮女成群,又怎麽眼睜睜地看著絳雪殿的奴才偷走姐姐的金簪呢?”
她不動聲色地淡笑,目帶探究,道:“莫不是淩華宮的宮女太監趁姐姐不在,故意偷懶,懈於職守,才導致有人偷走了金簪?”
“你……”麗妃氣得銀牙暗咬,臉色煞白。
藍綃視若無睹,佯裝搖頭歎息道:“淩華宮的太監宮女竟是如此玩忽職守,為了宮闈的祥和,看來姐姐也必得予以嚴懲,賜他們個宮闈刑罰。”
麗妃怒極反倒冷笑連連,卻是無言以對。說絳雪殿的奴才手腳不幹淨便要處以宮闈刑罰,而對方卻以懈於職守的罪狀扣在了淩華宮,同樣逃不過宮闈刑罰。如今這不是作繭自縛,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嗎?
“麗妃娘娘冤枉啊,冤枉啊……”
“娘娘救命啊!”
“……”
滿殿的太監宮女聽到藍綃要讓麗妃降罪處以宮闈刑罰,頓時各個身子一僵,嚇得魂不附體,撲通一聲跪下,哭天搶地,冷汗滴在潔白的地磚,緊握的手心滿是濕漉漉的粘膩。更有膽小者已昏死過去。整個淩華宮頓時哭天喊娘,亂作一團。
“一群混賬東西,哭哭啼啼成何體統,本宮還沒薨呢!”麗妃氣得臉色鐵青,頭上繁複而華麗的玉步搖也鬆動了,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
絳雪殿的幾個宮女太監皆眉飛色舞,自家主子在人前有這樣的氣場,做奴才的臉上也有光。青兒更是喜形於色。依著自家小姐平時恬淡不爭的性子,來淩華宮必是要吃大虧了,卻不曾想到小姐竟是句句在理逼得麗妃啞口無言不說,最後更是以其人之道迫得她失儀出醜。
藍綃慵懶地靠住椅背,牽了牽嘴角,淡淡笑道:“今日之事還是就此打住的好。若是驚動了德淑皇後或是皇上,恐怕都不太好。姐姐,你說呢?”今日將淩華宮已是鬧得雞飛狗跳,初初入宮也不便樹敵太多,藍綃打算見好就收。
“妹妹說的極是。皇上日理萬機,德淑皇後統領六宮,自然不便因為這些小事擾了他們。”麗妃頗為難堪的臉色帶著僵硬的笑,倏爾微微蹙眉,快速掃了眼滿殿的宮女太監,一字一句冷冷道,“妹妹放心,本宮定會嚴懲淩華宮這些懈於職守的狗奴才。”
聞言,滿殿的宮女太監皆是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嘴角抽搐,心裏暗自叫苦不迭。麗妃今日本是設計想讓綃妃出醜,結果反在人前自取其辱,以她心高氣傲、爭強好勝的性子,接下來的苦日子可想而知了,隻可憐了他們這一幹做奴才的。
藍綃忘了餘怒未退的綃妃,隻隨意的笑了笑。設計之人終是把自己也給套進去了。今日惹了麗妃這難纏的主兒,恐怕爾後再難有消停的日子了。隨即她釋然地淺笑道:將來兵擋,土來水淹。
暮色四合。淩華宮的大殿之內,鴉雀無聲,一幹宮女太監人人提心吊膽,生怕一個不慎,招來殺身之禍,成了麗妃的出氣筒。
麗妃玉牙暗咬,鳳眸狠狠瞪住藍綃離開的背影,濃烈的恨意從她眼中溢出。驀地,纖手一揮,一陣劈啪碎響便在這偌大的殿內傳將開來。上好的青花瓷茶盞碎裂數瓣,四下彈濺。
“綃妃,咱們走著瞧。”仇恨的火苗在麗妃漆黑的眸內萌發竄燒,陰翳的臉孔冷凝到了冰點。
回到絳雪殿,心不在焉的用過晚膳,藍綃便紮進了西廂閣翻閱藥典古籍。掌燈時分,青兒端了剛熬好的桂花竹蓮子羹進去,便看到藍綃蛾眉輕擰,身邊是淩亂的各種醫藥典籍。
“小姐……”青兒故意拖長了音,然後將盛著蓮子羹的青蓮纏枝紋瓷碗放在書案前。自家小姐翻閱起藥典來,總要廢寢忘食。
“先放下吧,我待會再吃。”藍綃沒有抬頭,繼續一頁頁的翻閱藥典。
“小姐,你在找什麽呀?”青兒有幾分詫異道。印象中自家小姐似乎對於任何事都是從容不迫,仿佛成竹在胸一般,為何此刻她的臉上竟有淡淡的焦慮?
“如果我說林宛歆已經中毒了,而且毒性不淺呢?”藍綃並未停下手上翻閱藥典的動作,淡淡開口道。
“什麽?宛貴人中毒了?”青兒不自覺驚呼出口。林宛歆盛寵正濃,誰有這麽大的膽竟敢毒害皇上的寵妃?
藍綃抬眸,蛾眉一皺,沉聲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所中的應該是‘百日生’。”
“百日生?”
“百日生,顧名思義就是中毒之人隻能活到百天。此毒無色無味,防不勝防。中毒初期不會有任何病症,等到七七四十九天時,耳根後便會出現一枚榆錢大小的青黑色斑點。之後又會消失,百天後便會七竅流血而亡。”
“小姐可有解救的辦法?”青兒聽得已沁出了冷汗,聲音輕顫。沒想到這紅牆金瓦的包圍下,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萬般凶險。
“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才打算翻翻藥典。”藍綃長歎一聲,她的兩手翻閱得已經微微發麻,眼睛酸澀。
青兒有些失望,心裏暗自想著今後照顧自家小姐的飲食定要加倍小心了。
“找到了!”驀地,藍綃眼眸一亮,驚喜道。
正當她打算放棄時,在一本紙張發黃、卷皺不堪的冊子上找到了克製“百日生”的解藥。
便在此時,流蘇進了西廂閣急急來報,說是住在東配殿的武美人出了事,隨後耳語了幾句。
話音方落,就聽殿外響起那拖了調子的嗓音,“聖上有詔,宣綃妃娘娘前往東配殿。”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藍綃揉了揉眉心,菱唇緊抿,幾縷黑發順著額角隨意散著,隻是暗影覆蓋下來,瞧不清眸子裏的情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