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戰儒漆雕(中)
在門外揖別了應鵬,並再次提醒他想法聯繫一下張元空,雲衝波還沒進院子,就又開始聽見裡面的長聲短嘆。
「賢侄,回來啦?」
迎面出來的花勝榮,顯然也被近來這一連串的「不順」沉重打擊了,鬍子拉渣,垂頭喪氣,走路都跟在飄似的,沒精打彩的和雲衝波打了個招呼,便飄啊飄的又飄過去了,目光渙散沒有焦點,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人心散啦,隊伍不好帶啦。)
對近來千門情況略知一二,連續的失敗嚴重破壞了花勝榮的威望:現在,他指揮起千門諸眾來已不那麼得心應手,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袁天心。隨著花勝榮一連串的失算,這個早該被送去「兵解」或「坐化」的失敗者態度也是越來越囂張,特別是昨天事情后,他已經發展到了敢於大聲指桑罵槐的地步。
(嘖,不知死啊。)
回到自己房間里,雲衝波關閉門窗,獨自坐下,開始琢磨近來的幾件事情。
欽天監中的發現極其意外,甚至可說是難以置信,但對照回憶,以及近來所知的事情,雲衝波又覺得並非不可能。
(真人他在這方面的研究,大概是當代最精深的了……若被他看出些什麼,和給飛仙作過交待或至少是暗示的話,並不奇怪。)
一時間心裡痒痒,恨不得今天晚上就再去欽天監查看一番,但思來想去,雲衝波還是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決定等與張元空溝通之後再說。
(至於楊大叔這事情……)
楊繼之的死,顯然是足以攪動風雲的大事,作為大將軍王府一脈留在京中的核心人員,他的卒死,可能引發余部的憤怒並使之團結起來,也可能引發余部的恐懼並分崩離析,而無論那一種,都只會讓當前已經是暗流涌動的水下更加起伏不平。
(真是段家的人?)
聞名已久,但還沒和段家這個神秘之極的世家打過任何交道,雲衝波覺得,以傳說中他們與當今帝姓間的刻骨仇恨來說,想看到局面混亂大概也很自然,可如果只是為了把局面搞亂,那實在還有太多更好的選擇。
(而且……他和那個人……)
回想起前天晚上的見聞,雲衝波敢肯定,這個「段家的人」另有一重身份,是在帝京中見得了光的身份,也是楊繼之曾經知道的身份,不然的話,也談不上什麼「原來是你」。
(但是啊……我想這些做什麼呢!)
想來想去,但手頭沒有太平道或劉家的情報支持,雲衝波實在也沒法再作進一步的判斷,最後只能將事情放下。
(唔,儒門那邊……也切斷情報往來很久了。)
自羊墩山上一會後,雲衝波便開始能夠得到儒門方面的種種資源支持,但在伐道之役結束,張元和站出來在敖復奇手下保護自己之後,儒門的這種支持便在逐漸收縮,而當丘以芟過世后,儒門更是開始對雲衝波沉默相待。平時倒也罷了,但到今天這種時候,雲衝波就不由得開始懷念那些子貢們居然與自己站在同一方的「好日子」起來。
(說起來,戰儒漆雕,這是儒家很少出動的戰團啊。而且,丘明陽也入京了……)
龍虎傾一役中,顏回出戰,已經被視為是儒門的明確表態。而在之後大將軍王西去事中,多名有儒門背景的文臣都衝鋒在前,坊間更有流言,稱本已離京的丘陽明之所以又悄然返京,目的之一就是要防止大將軍王在暴怒下的異動。
(可是現在,他還是沒走啊?)
歷史上,異姓三王因其特殊的身份及影響力,均長期駐足於各自封地,一般不會主動參與朝廷大政,只在少數情況下才會應詔或主動入京,事了后也會儘快離開,長期逗留的情況極為罕見,如丘陽明此次,其實已屬異數。坊間推測,多有以為他是應邀留下,目的是在儲位確定之前鎮壓局勢。
(立太子……這事情突然間就又沒動靜了啊。)
想到這裡,心中微感煩躁:其實,在雲衝波而言,局面的混亂,同樣是他所樂見。特別是帝象先帝牧風兄弟之間,以及那些或明或暗在他們身上下注的各大世家之間,如果能夠因為立儲之事而將暗鬥轉為明爭,對雲衝波此番入京的目標來說,那就真是再好不過了。
(可惜,世事總是難如人意喲!)
嘆了口氣,但也不是怎麼在意,審視入京以來經歷,雲衝波仍以滿意居多,儘管始終有各種亂七八糟意料之外的事情纏身,但通過自己目標的道路並未偏移,處境也與先前的估計大致相若。
(不過,象先……最近他倒是低調啊。)
與帝象先相識很早,對他也頗為尊重,甚至說得上是意氣相投,但無論是「不死者」的身份,還是「隱太子之後」的身份,都決定了兩人恐怕終究沒法成為朋友。
近一年來,特別是在鳳陽事後,帝象先一直顯得頗為暗淡。但在雲衝波看來,帝象先始終還是比帝牧風更值得重視,從軍多年,舊部無數,更可以說是「歸義軍」的大恩人或至少是創建者—要知道,如今帝京周遭拱衛軍力中,歸義軍足足佔到了三分之一!
……
就這樣,思來想去,盤算許久,雲衝波才算是理清了思路,打定了主意。
(先以靜待動好了……反正,麻煩這東西,總會自己找上門來的!)
此時,天已黃昏。
一邊伸著懶腰,一邊肚裡猜測最先找上門來的會是「儒門」還是「東路軍諸世家」,又或者,十三衙門那邊還有新的連環套兒等著自己去鑽?
(不過,孫家居然沒有人過來……這不象是孫二少的作風啊?)
早已感到,孫孚意做事看起來顛三倒四,只會胡鬧,內里其實頗有章法,凡事皆拿捏分寸極准,雖然總是讓人哭笑不得,卻絕不會讓自己的「胡鬧」超出旁人的容忍界限。正如此番「黑鍋」事情:得知前因後果后,雲衝波便知道,對方絕不會在十三衙門的謀算成功前拆穿,卻應該會在事情結束后假痴假呆的跑上門來胡混。
(除非…他現在還有比防止我對他意見大到無可挽回更重要的事情?!)
正帶點傲慢的這樣想著,呀的一聲,有人從外面推開了門,微笑著邁步進來——頓時,整個房間都似乎明媚了起來。
「……是你?」
「為什麼不能是我?」
笑意嫣然,來人看看大為驚訝的雲衝波,卻沒等到對方的招呼,於是很自來熟的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並開始給自己倒水。
「不死者,我來找你,是請你幫忙的。」
「幫忙?」
「是啊,這不是應該的嗎?」
鎮定心神,雲衝波黑著臉在來客的對面坐下,表示說大家好象不是很熟吧。
「我記得咱們上次見面的時候,我先打了你,然後抓了你回家……然後再見面的時候,你就這樣大搖大擺走進來坐下說要我幫忙?」
「對啊。」
嫵媚一笑—直如春花綻放,導致雲衝波很是失禮的突然就側過臉開始研究牆上掉落的牆皮,來人指出,是雲衝波毀了自己的人生。
「所以,你難道不應該對我負責嗎?」
「……別亂說這種會引起誤會的話啊!」
終於忍不住,重重一拍桌子,雲衝波努力擺出自己最兇惡的神色,卻沒能換到對方的害怕,反而……被一個正賊頭賊腦向屋裡看的人覷了個正著。
「是誰找上門來要負責?不死者你對誰始亂終棄了?!」
眼中放著興奮的光,「東江的浪蕩子」大步沖了進來,並立刻站住,迅速轉為震驚的神色。
「居然是……」
再度看向雲衝波,孫孚意滿臉都是仰慕之情,連連致敬。
「……真是能者無所不能啊!」
「……你給我滾出去!」
看著完全沒有生氣,反而笑得跟朵花似的,一迭聲表示說「明白明白,你們現在需要點私人空間」的孫孚意擠眉弄眼的退到外面,並順手拉緊了門,雲衝波覺得,自己現在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說,大姐啊……你到底想找我做什麼,就直說了吧。」
「其實是舉手之勞啦。」
依舊是嫵媚的笑著,姬瑤光直直盯著雲衝波。
「……不死者,請你殺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