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酷刑加身叄
日中時分,司寇想起下午還有要事,便囑咐了幾句,離開了天牢。
兩個打手連聲應承著,等到子禽走出牢門,不自覺地減緩了施刑的速度。
那個心軟的打手暗自拭去了其餘錐具上的狼毒,爾後的錐刑,都打得很淺,又避過了死穴,保全了其他幾處的腑臟不受損。
又過了許久,成沖身體上的十處要穴方刑畢,自外而內的劇痛連番折磨著他的肉體與意志。
這錐刑打下去只是完成了一半,需得再一一拔出來,另受一次摧心剖肝的苦痛,方算完成,且取出了錐器后的瘡口不加處理,雖說不大,卻因著狼毒的關係,很快便會開始潰爛,後續的折磨將會愈演愈烈、連綿不斷。
等到打手們把這十處稜錐取盡,成沖已是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頭重重地垂向一側,雙眼緊緊閉著,喘息忽沉忽輕、時停時促,連先前偶爾呻吟的聲音都不可聞了,好像隨時有可能氣絕而亡。
那個打手見著牢外四下無人,便開始去解綁著成沖手臂的繩索。
「你……你幹什麼?」另一個打手見著同伴的動作,嚇了一跳。
「我看他好像快不行了,這麼一直吊著太難受了。」打手自顧自地解開繩子,成沖的手臂被勒得太久,又因為受刑的痛而不自主地用力,手臂上、腕上多處都已磨破,繩子嵌在了皮肉里。
「你這樣放開他,萬一讓別人見著怎麼辦?」
「司寇大人不是說了,不能讓他這麼快就死了,我這不也是奉命行事。」
另一個打手聽著,也不再說什麼,上前幫著一起扶起成沖,使其靠坐在牆壁一旁。
成沖尚有意識,身體一下子放鬆下來,呼吸也能順暢一點,他靠坐了一會,攢了一點力氣,於是緩緩睜開眼睛,可視線還是一片朦朧,恐是流了太多血的緣故。
打手見成沖醒來,便去取了一碗清水,蹲下身來,緩緩遞到他的嘴邊。
他著實太渴了,接連兩日受著酷刑,滴水未進,忍不住張口去喝碗中的水。
還沒喝上幾口,因著身體的傷發作,成沖便又開始劇烈地咳喘,他身體彎向一邊,用手撐著地面,周身隨著咳喘而顫動著,鮮血抑制不住地從口中淌下來。
打手見著他實在是痛苦,心有不忍,想要伸手去扶他。
這時,門外隱約傳來爭執的聲音。打手心裡一緊,怕是子禽返回來,急忙起身望向牢門之外。
「王子殿下,您不能進去。裡面的犯人正在用刑,當心血污髒了您的衣裳。」一個武侍追著王子閬,試圖阻止他進入牢房。
「少廢話!」王子閬快步向著裡面走,一邊四處尋覓,一邊問道,「成沖在哪間牢房?」
「王子殿下,成沖是死囚,沒有大王的命令,您不能見他呀。」武侍無可奈何道。
「滾開!你不說,我自己也找得到他!」王子閬不顧一切地要見成沖一面。
此時,王子閬已經離成沖所在的牢房很近了,說話聲傳過來,雖不是特別清楚,可成沖還是一瞬間便能聽得出是王子閬的聲音。
「……殿下么……」他心裡一驚,用手掌去支撐自己的身體,想要站來。
打手回過頭,見成沖自己踉踉蹌蹌地從地上爬起來,大吃一驚,心道,剛剛都快死了的人,怎麼還有力氣站起來。
成沖一手扶著牆壁,定了定神,另一隻手擦了擦唇上的血,爾後盡量攏了攏敞開的衣襟,那衣衫上儘是裂痕,已成襤褸,透著他數不過來的一道道傷口。
他之所以不想讓王子閬看見他這般狼狽的模樣,一是不想王子殿下衝動,再做出什麼無法挽回的事,把自己也搭進來;二是不想讓王子閬心裡太愧疚,後半輩子都活在陰影之中。
「少傅……」王子閬走到牢門口,看到成沖,先是歡喜,隨後見著他一身的血跡和傷,又悲痛襲來,「你……」話未出口,便凝噎住。
成沖勉強將扶在牆上的手撤回來,盡量若無其事地慢慢走過去,每走一步身上都像被撕裂了一般的疼痛,他卻裝作沒事一般。
「殿下……來這做什麼?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成沖走近王子閬,方開口道,聲音微弱無力,若不是離得近些,王子閬恐怕都聽不清他的話。
王子閬沒想到成衝要受這樣重的刑罰,不由得默然良久,神情凄愴。
「把門打開。」王子閬轉過頭,對那武侍命令道。
「殿下,萬萬不可,您來此已是不合規矩了……」武侍推脫著。
「我讓你打開門!!」王子閬怒吼著。
「這……王子殿下恕罪,如若開了門,小人怕是人頭不保了。」武侍跪在地上,哀求道。
成沖看著王子閬憤怒的樣子,輕聲勸道,「殿下……何苦為難他。」
王子閬逼迫武侍不成,只得屏退了眾人,想要單獨和成沖說幾句話。
兩個打手知趣地下去了,那武侍卻依然杵在那裡。
「沒聽見么,我叫你們都下去。」王子閬又重複了一遍,武侍擰不過他,只得默默退下。
「殿下今日太冒險了,快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不及王子閬開口,成沖便勸他離開這。
王子閬滿眼愧疚地望著成沖,搖了搖頭,「他們怎麼能這樣折磨你?我要去求父王,讓他放你出來!」
「不許去!」成沖此時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他吃力地說著,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強硬些。
「可是……你會死的……成沖,我不想你死,我不想你死啊!」王子閬的眼淚不爭氣地流出來,聲音變得有些哽咽。
成沖看著眼前這個他用性命護著的人,心裡有些感動,想著,能有他這句話,也算值了。
成沖站了這一會,便覺得疲累不堪,他一邊扶著牢門,一邊儘力喘勻一口氣,勉強微笑道,「哭什麼,殿下……不是小孩子了……」說完,喘了兩口氣,又接著道,「別再為我……去求大王……皆是……徒勞。殿下若是……因我而受牽連……成沖……便……白死了。你是……要做……太子的人,不可……再意氣……用事。」
王子閬隔著牢房的門去抓著成沖的手,帶著哭聲說,「可是你若死了,我還如何去求太子之位,都是我……都是我的錯……」
「殿下。」成沖打斷了他的話,蹙著眉搖搖頭,似是在提醒王子閬,此刻雖無其他人在側,仍需小心隔牆有耳。
「回去吧。時候……不早了。」成沖又一次趕他離開。
「不!不!我走了,他們是不是還會打你?你怎麼受了這麼多傷啊?我從來沒見你傷成這樣……」王子閬哭得淚人似的,他確實沒見過成沖這樣重傷無助的時候,在他印象里,成沖從來都是他的依靠,他的參謀,文武雙全,無所不能,他可以全心指望,不會有失。
可是,就是這個他從十歲便相識相知的人,轉眼間就要赴死了,還是拜他所賜。
「我沒事……皮外傷,不礙事。」成沖睜著眼睛說謊話,只為王子閬能心裡好過一點,「殿下……」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
「怎麼了?你說。」王子閬擦擦臉上的淚,連忙應道。
「朝中……太宰、司空,軍中,子突、詹無極,這些人……皆可用,殿下……要留心……結交。」成沖的聲音比適才更弱了些。
王子閬以為他要說什麼,沒想到又是在為自己出謀劃策,不由得心裡難過得要命,答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還有……上個月……教你的……劍法,要練熟……防身總是……需要的。」成沖說道,臉上帶著几絲笑意,就像所有的傷痛都不復存在了一樣,極釋然而美好的微笑。
王子閬又淚目了,用力地點點頭,他好後悔,從前沒好好練習成沖教他的功夫……
「好了,你走吧。我累了。」成沖掙開王子閬拽著他的手,轉過身去,不再看他。
「成沖……」
「快走!」
王子閬站了一會,見成沖始終不肯轉過來再看他,唯有擦乾眼淚,說了句連自己都覺得無力的話,「少傅……保重。」然後慢慢地走出天牢。
成沖聽著漸行漸遠的腳步,方卸下心裡提著的這口氣,一下子重心不穩,倒在地上,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伸出手觸著身上一處疼得厲害的傷口,緩緩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