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美人之殤
人一旦出賣了自由靈魂以換取些什麼,隨之而來的妥協,便似沼澤一般,越陷越深,難以回頭。
所謂身不由己、無可奈何,不過是自我安慰的借口。
沒過多久,柳美人便收到了王子頹暗中派人傳達的秘密任務,說是從南燕國搜集來了一種秘葯,讓她給公子閬暗中服下,便可令其於床第間毀傷身體,殺人於無形,屆時即便是御醫細查也並無痕迹。
一連多日,柳美人心中憂鬱,她不敢違背姬頹的意思,卻又不想傷害公子閬,況且,她已經答應了成沖。如若食言,自己與族人,恐怕也是定無寧日……
夜裡,月色氤氳,四處籠著朦朦霧氣。
柳美人照例給公子閬斟了酒,陪他小酌,聽著他信口侃侃,再一曲清歌,嬈以曼舞。
歌楚楚,舞綽綽,人如花,多芳姿。
公子閬目不轉睛地看著,只覺得今日的柳氏格外美,格外動人。
腰肢婉轉,舞步漸疾漸幻,忽然地,柳美人似醉似夢般傾倒在地,仿若一氣而成,以此完成最後一個舞步。
「好!」公子閬拍了拍手,稱讚著,卻發現柳氏仍未起身。
他遂起身,走近柳氏,只見她已是口中流出鮮血,身體微微瑟縮著,似正苦痛地忍受著。
「美人!」公子閬一慌,忙抱起她,驚呼著,「你這是怎麼了?」
「殿下……妾身……福薄,不能陪伴……殿下了,殿下的厚愛,妾唯有來世……再報……」柳美人斷斷續續地說著,聲音愈來愈弱。
她終日地內心焦灼,苦無兩全計,再三衡量,唯有犧牲自己,方能換族人之安,於是下定了決心,今日一早便服下了劇毒。
「來人,快去叫御醫!」公子閬大喊著。
「殿下……還望殿下能……看在妾身的情分上,保柳氏一族……周全……」柳美人奄奄一息,仍不忘替族人求一個恩典。
「好,好。美人,我答應你。御醫就快來了,你不要嚇我。」
未及御醫來,柳氏便殞命了。
次日,成沖方聽得柳美人的死訊,等到他入梧台宮,方見著公子閬一個人獃獃地站著。
「殿下。」成沖不知如何勸慰。
「少傅,御醫說,美人是服毒而亡。」
服毒?成衝心中一驚,有些擔心是不是自己那日的話,間接造成了她的死……
「我帶她不薄,她為何如此?我想不通……」公子閬自顧自地說著,語氣哀傷。
「殿下,有一事,微臣不得不說。」成沖不想瞞著公子閬。
「何事?」公子閬此時身心俱疲,並未有過多的興趣。
「公子妾她……入宮以前,或是與王子頹有舊。」
「你說什麼?!」公子閬回身來,怒目看著成沖,「她都已經死了,你何必在此毀她名節?」
成沖望著憤慨的公子,艱難地繼續開口道,「我曾見她從王子頹府上出來,也問過她緣由。公子妾答應過下臣,不會再與王子頹有牽扯……」
話未說完,公子閬上前拉著成沖的衣襟,吼著,「你住口!美人對我百依百順,怎會與那姬頹有干係?!」
成沖不再說下去了,他知道自己的話刺激到了公子,讓他本來哀痛的心變得既憤怒又恥辱。他不禁有些後悔,還不如就讓公子不知情,左右柳氏已死,留個美好的念想有何不可,何故要如此殘忍地告訴公子閬真相呢。
兩人就這麼僵持著,公子閬的臉色因暴怒而變得赤紅,頸上青筋明晰可見,成沖不發一言,眼中不帶一絲情緒地看著公子,全然接受著他漫卷而來的怒火。
良久,公子閬放開成沖的衣襟,向後退了兩步,搖了搖頭,拖著絕望的步伐,轉身離去。
他知道成沖說得是真的,因為他沒有理由欺騙他。
只是,這消息過於讓他痛心,甚至比柳氏的死本身更讓他痛心。若柳氏真是姬頹的人,那麼這幾年來,她對他的情意是真是假?他不敢再深想。
晚上,公子閬並未讓宓兒相伴,只是一個人坐在正殿飲酒。
成沖整日里都放心不下公子,於是向晚之時,也並未直接離宮,反倒又來了梧台宮。
正殿一片黑著,薛逄在殿門口守著。
「為何不掌燈?」成沖走到門口,問薛逄道。
「殿下不準。」薛逄小聲回道。
成沖微微嘆氣,便走了進去,在靠著門口的地方,點了盞燈。
正殿微微明亮了些,依稀可見公子閬落寞的身影,身旁是一排凌亂的酒罈。
成沖走近他身邊,無聲地站在一旁。
良久,公子閬才喃喃地說,「我原以為我寵愛柳氏,她自會全心待我,卻不想,竟是我有眼無珠,留了個姬頹的眼線在枕邊。」
成沖默然了片刻,「世事難測,境遇不同,公子妾起初怕也未料想能得殿下如此真心吧。」
「呵呵,真心……要真心有何用?」
「公子妾族人早年因罪入獄,被王子頹所救。她或許也是被迫無奈,方陷入兩難,若非不願背叛殿下,又何必要自絕性命。」
公子閬沉默了好一會,才有些悵然地說道,「成沖,你說,這人心,可真是可怕。連你身邊的人都會騙你,害你,又有誰可以相信呢……」
成沖略微低了低頭,俯身拾了一小壇酒,坐在公子身旁,說道,「求仁得仁,於心無愧。縱欺瞞背叛,又何足懼?」
公子閬聽罷,乾笑了兩聲,無奈道,「說得輕鬆,哪那麼容易。」
成沖亦笑了笑,看似答非所問道,「我只是覺得,人生一世,若真因得權力慾望而捨棄了良善與真心,哪怕得了再多身外之物,也是枉活一場了。」
其實,他這話很久前便想要說於公子閬。
宮中之人,十有八九會為了權欲地位不擇手段,可公子閬到底是比旁的人多了幾分簡單與誠摯,這在宮中已屬難能可貴了。所以,這麼多年,成沖都心甘情願地輔佐其右,替他謀划、幫他善後。在成沖看來,無論公子閬日後是否得太子位,是否做周王,都不重要,他只希望公子能夠過得隨心超然,莫要如姬頹那般攻於算計、虛偽扭曲才好。
可深宮權謀,自古不休,並不是潔身便可自好,那些縈繞左右的明爭暗鬥,即便有心掙脫,也是難逃其網。
成沖的話,公子閬並未真得放在心上。他到底是王孫,怎會不想日後成為周王。心智單純,並不代表他對王位沒有慾望,試問普天之下,又有幾人能如伯夷、叔齊一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