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彎彎明月照九州> 第2章 狐君之下

第2章 狐君之下

  是夜,雪夜裡的寒氣已經氤氳起來,漸漸升騰起籠罩的重霧,街口的幾縷微弱燈影愈發的朦朧,雪沉沉的落下,發出窸窣的微弱聲音。

  隔壁的門發出拖延的「咯吱」聲,然後有人腳步極輕微地從花凝珠的門前走過。雪夜的光影透過窗棱,照入花凝珠炯炯目光里,閃閃亮亮。她嘆了一口氣,走到窗前,拉開一條縫,看見墨儒晟正信步從宿館走出去。落雪瘋狂地砸在他的身上,他的後背愈發的挺直。

  墨儒晟已經注意到身後有人盯他看,但是他沒有回頭。

  出了小鎮數里,有一片梅林。

  清香幽幽的深處,柏雲著了件白絨皮袍,長發在腰處迎風繞圈,臉色蒼白唯有雙唇如血。他慵懶地懷抱一柄長笛,見墨儒晟如約而至,道:「你來了。」

  「孩子在哪?」墨儒晟看清他就是和墨於影私奔的無恥之徒,登時一股子氣直直衝上頭頂,面無表情問道。

  「於影為什麼沒來。」男子的眼神落在墨儒晟空落落的身後,雙唇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以至於聲音里漸有幾分猙獰:「你們把她怎麼了!」

  墨儒晟加重了語調,又問:「孩子在哪?」

  男子走近,半張狐面在幽暗的雪光中顯得面目可憎,溫潤的另外半張人面依舊面容謙謙,在慘厲的呼喝聲中,他歇斯底里,雙目猩紅,咆哮:「我問你,於影為什麼沒來?」

  墨儒晟抽劍直逼那人心口被靈巧躲過,劍氣在簌簌的雪花落地時發出風一般的聲音,梅花陣陣,簌簌掉落。

  幾個回合下來,柏雲猛一大口鮮血「噗嗤」噴了一地。顯然,他此前就受了很重的傷,滿心歡喜的前來赴約,結果等來個修行者,內心憤恨難當,渾身上下的狐毛氣炸了,狐口一張,兩根鋒利的尖牙映照月光亮亮的,可見平常保養得極好:「我要撕了你!」

  眼見這隻狐妖馬上就要跳腳了,墨儒晟催動五骨,瘋狂的吸納天地冰雪之靈,只見狂風頓起,盤旋呼嘯,整片梅林的花蕊攪合著寒風積雪,以摧枯拉朽之勢,蓄勢待發。

  人妖兩宗的修行全倚仗身體五骨,與天地對話。所謂修行便是感知天地之力,吞御萬物靈識,吞靈之力愈強,修行段位越高。靈識團簇,成氣陣,如靈種在修行者體內發芽,茁壯生長。

  論及修行段位,無非四階。五骨皆通為初階,自如吞靈並御為己用為中階,成金身與天地同壽,隨手御物為大修行者,再往上入高階修行境,便能在九州修行錄上留名。

  體內五骨,則一骨為心門骨,若通此骨,血液與天地之氣混勻,在吞吐修養之間,淬鍊肉體凡胎;二骨為藏匿在周身十二筋脈里的軟骨,尋常人極難感受到它的存在,又名靈根,靈識洞開,則身體便能周天運轉,步入修行道;三骨為體骨,是修行的根本,吞吸吐吶之間,感知靈識牽引,能獲得最容易駕馭之力;四骨為眼骨,若開此骨,便可探微觀;五骨為耳骨,開骨后,可辨聽修物之語言,曉混沌九天玄妙。

  世間萬般修行,所修系法混雜,唯根本不破。

  狐妖知道眼前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墨儒晟,修行的正是最有利於他的御雪術。他嗤笑:「一年到頭,九州能下幾場雪,同為中階,我還怕了你不成。」

  說完,他的身體驟然膨脹,一隻巨大的狐體顯現出來。原漂亮精緻的裘衣「轟」一下被扯了稀碎,一身白到剔透的皮毛,在月色下,發出幽幽的青光。他雙眼猩紅,五爪鋒利的深摳岩隙,唇角流露足足的冷漠和輕視。

  昂頭呼月,不知何處所起的黑色流雲開始翻滾。

  夜色更深、霧氣更濃,而每一次風氣的流動,都是憑靈氣鑄成利刃,越來越凌冽,直攻墨儒晟。

  他似乎被牢牢包裹在這團巨大的氣團之下,越箍越緊。

  其中,刀光劍影,冰雪從顆粒變成團成垛,急速湧入,加入其中,整片梅林幾欲被拔根而起,在幽明不清的上空沉默抗爭。

  持續了很久。

  白狐顯然體力不支,他的眼角徐徐留下血淚,一顆,兩顆……蜿蜒而下,重重砸落。但他依然耗費周身全部修為,甚至不惜把身體變成天地輸出靈力的寄體,幾經瘋狂的要置墨儒晟死地。

  陣團之中的墨儒晟也奮力咬緊牙關,在呼嘯的天地之間,他感受到體中五骨的顫抖,渾身被靈陣划滿微小的傷口,血液和體內靈種正興奮地奪路奔逃,他早成了個血人。

  蜻瓏玄鐵劍發出渾重的嘯叫,將墨儒晟的心骨死死護住。

  「風靈系,狐族皇室御行術法!」墨儒晟暗暗吃驚。原以為這頭狐妖舉止輕浮,行為紈絝,不過是頭來路不明的狐狸,殺了也就殺了。此時,他幾乎瘋癲的攻殺,是不惜和自己同歸於盡。

  「我要殺了你,讓整個蜀中,給我的影兒陪葬!」

  這頭狐妖,簡直喪失了理智。

  墨儒晟心叫不妙,身體立馬慘遭毫無人性的暴擊。

  在這靈陣之外百米內,地面炸裂,積雪猶如煙塵,紛紛飛揚。

  柏雲那精心打理的狐毛,一絲絲的沁出血跡,逐漸染透周身。恍惚中,他好像聽見了一女子呵斥的聲音,她道:「快住手!」

  他慌亂張望,眼前不過滿目狼藉,是幻覺?這股失望,瞬間驟成滿腔更濃烈的仇恨,他不甘:「你是誰,影兒嗎?」

  「還不住手?你是想死嗎?」聲音柔軟,但十足的冷漠、無情。

  柏雲更狂躁,他吼:「你不是墨於影!」

  「墨於影?」對方冷笑:「她死了!」

  說話間,一道白光橫空砍下,利落地斬斷了柏雲的攻擊靈陣。

  風聲漸停,殘雪徐徐墜落。

  月光蒙身,女子緩步走近,看著眼前怒目瞪牢自己的柏雲,依舊柔聲道:「你打不過他,報不了仇的。」

  這一句,似一聲驚雷炸在柏雲耳畔,他忽地感覺前所未有的屈辱,仰臉嚎哭,一聲比一聲凄噎。

  女子幾番安撫不住,轉頭瞟了一眼抱胸看熱鬧的墨儒晟,嘆:果然長好看的都驕滴滴,輕易受不得委屈。

  墨儒晟:「姑娘認得他?」如此強大的靈陣,非大修行者不能破,何況,她似乎和這頭狐妖有些交淺言深。

  看著墨儒晟顫顫巍巍的樣子,花凝珠知道他也沒佔到便宜,問:「公子傷得重嗎?」

  聲音雖刻意放了輕,但柏雲卻聽真真的,他十分不滿地狐叫了聲,無奈經此一戰,寸膚幾無完好之處,喪失了吞吐靈氣之力,這一聲叫喚幾欲讓他噴一口老血。

  花凝珠惋惜地搖搖頭:「如今,你元靈受損,一時半刻不能恢復人身,當真值得嗎?」

  狐妖不睬,促狹地看著靠長劍挺直了腰板的墨儒晟,顫巍巍地作勢還要撲將過來。十分的撒潑打滾,蠻不講理。

  墨儒晟警惕地握緊了長劍,威脅道:「我勸你把孩子交出來。」

  花凝珠覺得墨儒晟仗著功夫好,委實有點欺負這頭長得極其好看的小狐妖,正想同情他一二,忽然,一路小跑過來個著裝奢華的老頭,脖子上掛一圈綠得滴油的上好翡玉,目測價值連城!長耳掛了兩坨金疙瘩,手執一根鑲嵌滿五顏六色寶石的杵杖,一身棕色上好皮毛將圓潤的體型,包裹得像一隻帶風的毛球。

  杵杖撞在地面上,一路哐哐啷啷,他喘著粗氣,聲音拖長了夾帶哭腔:「我的兒,是誰把你打傷成這樣?」

  花凝珠直勾勾地盯著他從自己的面前跑過:光他脖子上一個珠串,足以抵得上半個蓮霧嶼。低頭打量自己,渾身上下連個金釵都沒有,活脫的一個詞——窮酸!愾然嘆息:那幾個老頭,整日可了勁的忽悠自己,說魂界歷經數年混戰,民不聊生,天宗轄制,稅賦苛政,民窮財盡,進貢的都是些粗麻銅品,他們自個反倒吃香喝辣,穿金戴銀!想到自己堂堂魂主,竟混得如此落魄,頓時心中翻江倒海,數萬頭「草泥馬」咆哮而過……

  老頭一把抱住狐妖,心疼地罵罵咧咧:「到底是哪個喪心病狂,居然把我家如此漂亮的小娃,打成這般模樣,要讓我知道,我一定要抽經剝皮,喝血煨湯,讓他九生九世不入輪迴,入了輪迴也只入牲畜道,永無翻身之日……」

  一旁,墨儒晟鎮定地咳了兩聲。

  老頭這才發現身後還站著一男一女,當下猜到一二,恨不得把手戳到他們鼻樑上罵:「是不是你們乾的?以多欺少,恃強凌弱,你們還有沒有天理,有沒有王法,我要上魂主那告你們……不,魂主事務繁忙,我怎能因小兒之事叨擾,不如就今日,我們打一架,我就是豁出去命去,也要給我兒報仇雪恨!」

  說著,那璀璨富貴的杵杖已經戳到花凝珠的眼皮底下,她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心說,萬一給人家碰壞了,可真是要拿半個蓮霧嶼也賠不起。

  「你兒子,拐騙了人家的女兒了。」花凝珠正色道。

  老頭鼻子哼哼:「我們狐族,想要哪家的女兒,不得乖乖送上,看上了,那是她的福氣!就我兒這品貌,那些女娃娃哪個不上杆子的攆?」

  「墨家的女兒。」花凝珠補充道。

  老頭剛要繼續發作,突然聽清了一個「墨」字,怔愣了半晌,就在花凝珠感覺他應該是被墨家的名聲震住了,便聽他一陣狂笑:「我就說,非大宗族家的女兒,哪能配得上我兒!」說完,還對趴地上萎靡的白狐,投過去一線讚許的目光。

  花凝珠扶額:「人墨家早把女兒許了梁家,你兒子橫空搶走了人,還生了娃。現在墨家只是想追回骨血,你兒不肯,這才打了起來。」

  「什麼!」老頭頓時覺得血氣上涌,旁的完全沒聽進去,只問道:「我有孫兒了?」頓了頓,又把杵杖在地上一陣猛搗,中氣十足,罵聲響亮:「既是我狐族的骨血,怎麼就能憑白送與旁人。那女娃是娘親沒錯,但孩子必須我兒生、我兒養,哪個沒良心竟叫他們一家骨肉分離,叫我孫兒打小沒爹沒娘,這種人,生下來就應該投入畜生道,叫他們永生永世都做不成人……」

  墨儒晟再度輕輕咳了咳。

  花凝珠覺得老頭說的在理。她點頭應和:「孩子,還是讓你們狐族帶走,想來,若是他將來在墨家長大,恐怕少不了寄人籬下,受人冷落和白眼。」

  墨儒晟急道:「不可!」

  老頭早上上下下將墨儒晟打量了數回,見他急急忙忙跳出來反對,頓時氣得頭頂直冒青煙,吐沫橫飛:「你傷我兒在先,還想擄我孫兒在後,我瞧你是沒把我們狐族放在眼裡!」他指著頭頂,氣勢洶洶道:「我們狐族,在魂主面前那也是有幾分薄面的,此事,若讓魂主得知,定會為我們做主!今天,我先替魂主杖斃了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兒,好叫姓墨的知道,我們狐族,可不好欺負!」

  花凝珠皺眉,明知道這老頭牛皮吹破了天,當下卻不好發作。

  墨儒晟嘴硬:「此次,我必須要帶走墨家小少孫。」

  老頭的杵杖已經越過花凝珠,幾乎要在墨儒晟的頭頂砸開花:「你個輕狂小子,先吃我一杵杖!」

  花凝珠擋在墨儒晟面前,雙手替它擋住,道:「何必與不懂事的後生計較,他回去沒法和墨家交代,自有人收拾這小子,何勞老爺子動手?」

  老頭本是使足了力道,定叫一杵杖把墨儒晟砸成個肉醬,卻被花凝珠輕飄飄地散去了聚於其上的全部修為,登時驚呆了。

  花凝珠滿臉諂媚:「我看那隻小狐狸真是受傷不輕,耽擱不得,還是速速回去,好好療傷。」

  老頭再三確認,心中連說數聲「不可思議」,應聲里多了幾分敬畏:「既然姑娘都這麼說了,今兒就當給你個面子,要是這小子再啰啰嗦嗦,憑白來找我兒子麻煩,我定帶了狐子狐孫殺到蜀中去,和墨老頭打一架!哼!我能怕了他不成?」

  「是、是、是!」花凝珠無奈,依然點頭如搗蒜,只希望趕緊打發了這父子兩。

  柏雲靈力全失,他尋了一處青石,無力趴著休養,直到老頭走過去,痛心地將他抱入懷中。他抬起眼,隔著朦朧的月光,看著花凝珠。

  她背手目送,黑色斗篷在冽寒的風中微拂,唇角似有似無幾分笑意,猶如光明中的一縷黑暗,幽深莫測。這樣的女子,只一眼,便再難相忘。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