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眼

  滿身的鮮血逐漸凝固,黏糊糊的,像是被廉價的膠水粘住一樣,還散發著刺鼻的氣味。

  林啟生半天沒有動,低著頭看著滿是血污的自己,血液獨有的鐵鏽味直衝鼻腔,逼得他窒息。但似乎只有這樣,當大腦因為缺氧而停滯時,才能逃避現實。

  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把她仍舊睜大的雙眼遮蔽,就像往日她一邊喋喋不休的抱怨著,一邊用沾水的梳子將他亂糟糟的頭髮撫平。

  她的手已經沒有了溫度,連指甲也失去了平時紅潤飽滿的顏色,可他緊緊握著,假裝她未曾放開。

  一隻嫩白的小手闖進視野,他知道林凡生要去把她的眼睛遮住,他沒有阻止,也沒敢看過去。

  他明白,那雙眼睛再也不會充滿著熱烈,溫柔亦或是埋怨的看著他,看著任何東西。

  彷彿心臟被硬生生的挖掉一塊,空蕩蕩的,又澀又疼。

  「該走了,哥哥。」

  他聽見林凡生站起來,頭頂響起他的聲音。

  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能做到如此平靜,就像這裡躺著的是一個無關的外人。

  「去哪?辰星?」

  本是一句調侃嘲諷的回答,林凡生卻「嗯」了一聲。

  的確是個笑話,但他卻笑不出來。最終嘴角彎起一個苦澀的弧度,眼淚依舊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讓我跟你們走,跟你們這群殺人凶人走?嗯?」

  他說「你們」。

  這樣的感覺很不好受,就像是被無數根針刺著心臟,千瘡百孔。林凡生什麼也沒說,只是站著看他,不知是無奈,還是無話可說。

  「夠了。」門口的男人突然打斷道,「正廳的出口已經恢復了秩序,我們出不去了。」

  他眯著眼望向外面的走廊,走廊的盡頭是審訊部的門口,隱隱可見外面流動的人群,還有穿行在兩側的衛士。

  「怎麼?!」

  「哼,看來以後要對那個人刮目相看了……過來,394。」

  林啟生看著他走過去,他不明白,這是他的名字嗎?

  他們在門邊密謀著什麼,接著,男人把門重新關上,自己躲進了牆裡,他看見他不知道從哪抽出了一把小刀。

  他點點頭,接收到示意的林凡生開始捶打著門,「咚咚咚」的一陣響,鐵門顫抖著發出令人煩躁的噪音。

  很快,響聲引來了兩個穿著棕色警服的人,林凡生踮著腳,透過門上的窗口向他們喊道:「救命!我們這裡有人昏倒了!能不能先放我們出去?」

  他們似乎沒有什麼戒備心,林啟生立刻聽見了開鎖的聲音。

  那一刻,彷彿有個什麼東西堵在了喉嚨里,掙扎著,呼之欲出。或許是叫他們小心,叫他們快跑。

  但也只是一瞬間的猶豫,他便覺得自己已經變了。

  他想活著。

  他需要希望。

  他看著門緩緩打開,牆后的男人捏緊了刀柄,最終一聲也沒出。

  等那兩個人穿過昏暗的燈光看見躺在林啟生懷裡的屍體和一大攤血跡時,已經太晚了。

  幾乎是一瞬,男人一個轉身,身影在快速移動中十分模糊,還未等林啟生看清楚發生了什麼,離得近的那個人已經直直倒地,喉嚨處鮮血如注。他捂著自己的傷口,想要發出聲音卻無能為力,最終掙扎了幾下便不動了。

  另一個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偷襲嚇呆了,他剛轉過身準備逃跑,卻被男人架在脖子上的小刀橫向一揦,求救聲淹沒在了喉嚨里。

  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似乎已經是一件熟悉的差事了。

  男人按著那人的出血口,血液從指縫中滲出,落在了地上,等流速逐漸平緩,他將屍體拖了回來,猶如將罪惡再次拉回了深淵,關上門。

  光線被鐵門擋住,四周再次恢復黑暗和寂靜。

  一刻也沒閑著,男人利索的脫下兩人的棕色外套,將其中一件丟給了林啟生。

  他一句話也沒說,自顧自的穿上了另一件。

  反倒是林凡生將地上的外套拾起來,抬手遞給他,清亮的眼睛里有著無法言語的情緒。

  似乎有些熟悉,但林啟生記不清了,腦袋裡是一團漿糊,能夠想起的場景在眼前走馬觀花的閃過,最終停在了那一晚的一幕。

  他還記得,始終記得,畢竟這是他迄今為止為數不多的算得上是美好的記憶。

  似乎只是幾個月之前,但又像是上輩子的事了。就在他用這樣的目光看著他們時,是否也是這樣想的呢?

  「只是看著你和有月姐姐在一起,就像看見了一輩子呢。」

  那一次,在他的笑容中,林啟生第一次從他口中聽見了「一輩子」這個詞。

  但他只是一愣,臉就如往常一樣騰地燒了起來。

  「哎呀,你弟弟也太早熟了!」

  他不知道他是從哪看來的這些東西,但在那時對他來說,這不過是童言無忌罷了,在那雙眼睛中看見的複雜似乎也因此在他的印象中化為烏有。

  但他沒有料到的是,這並不是唯一或是最後一次。

  就在現在,秦有月的身體逐漸冰冷的時候。他不明白這到底有著怎樣的意義。

  當然,如果只是為了活著。

  可他不敢苟同,如果一個人沒有負罪感的話,那他這三個月以來所受的折磨不就變得十分可笑嗎?

  只用操心這樣的事,或許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生活,但他已經過夠了。

  無能到就連最親近的人也保護不了。

  已經夠了。

  握著冰冷的手逐漸收緊,沒有一點溫度,刺骨的疼痛逼迫著心臟。

  他的手是顫抖著的,伸手過去時急促的喘了口氣,但他還是穩穩的接了過來。

  他鬆開手,小心翼翼的放平她的身體,凝視了許久,最終在蒼白的額頭上虔誠的落下遲到的一吻。

  他不想說對不起,這很懦弱。

  只有當他足夠強大,強大到能夠親自為她報仇時,他才更願意,也才有資格對她說愛。

  已經遲到了陰陽,但未及一生。

  這理由已經足夠了。

  「正廳出不去,只能先繞回C區。」

  換好偽裝,領口殘留的血液逼得他屏住呼吸。

  頭暈目眩下,離開時,他竟只能匆匆留下最後一個目光。

  就像第一次見到她時,他紅著臉,在暗處瞥過她的側臉。

  只是一眼,但是一眼。

  她躺在血紅中,宛若美麗的彼岸花叢,安詳的閉著眼。

  像是睡著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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