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撤離
很久以前,沈阮阮似乎問過沈柚一個問題:
一個瘋子把五個無辜的人綁在電車軌道上。一輛失控的電車朝他們駛來,並且就快要碾壓到他們。幸運的是,你可以拉動拉杆,讓電車開到另一條軌道上,但是,那個瘋子在那另一條軌道上也綁了一個人。
如果是你,你會拉動拉杆嗎?
沈柚幾乎是脫口而出:「會。」
接著,沈阮阮又問了一個問題:
假設一個人站在天橋上,下方的一條鐵路上正有一列電車駛來,鐵軌前方有五個施工的工人,工人們並不知道危險,而你也無法通知他們,此時恰好旁邊有一個人,如果把他推下天橋擋住電車,其他工人就會明白危險而獲救。
如果是你,你會把他推下去嗎?
聽完,沈柚愣怔著沒說話。
沈阮阮看著她,笑而不語。
這並不是什麼特別的事,卻在沈柚心裡記了很久。
而現在,腦海浮現出來的,也是沈阮阮那張意欲不明的笑臉。
她會不會把人推下去呢……
已經沒有力氣去思考了。
在那幾秒中里,她的記憶幾乎是空白的。
大腦似乎有些缺氧,眼前全是灰濛濛的一片,就連手掌的劇痛都像切斷了反射弧一樣,毫無知覺。
她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在哪,除了手上的力道,什麼都被拋出了九霄雲外。
「救命……」
地上依稀傳來衛士的聲音,卻漸漸弱下去,慢慢聽不見了。
耳邊余留崩塌時的轟鳴聲,她撐著鐵櫃從門上離開,緩緩向另一邊推過去。
直到「咚」的一聲巨響,柜子應聲倒地,淹沒了衛士卑微的祈求和呼喊。
休息室的門脫離了束縛,猛然被衝出的人潮甩了出去。
在他們的身後,休息室里的地面正一點一點的塌陷,落後的人,前腳剛踏出去,後腳踩著的瓷磚便已無影無蹤。
此時的主牆已經被沉重的天花板壓垮了身板,碎成的石塊從牆面飛射出,敲在鐵皮上,發出一陣聲響。
逃生的人們早已顧及不了是否會受傷,不遮不擋,拚命往窗口跑去。
「轟隆」一聲,主牆被壓斷,房頂再次下塌,幾乎碰到了人的頭頂。
從二樓的窗檯,一群人早已沒有了時間沿著繩子平穩下落,直接從窗口一躍而下。
幸好只有兩層,當大多數人落在地面時,雖然有不同程度的崴腳和摔傷,但都能被等在樓下的衛士及時救出去。
看著一群人從窗口出現,蜂擁而至,樓下的人,無論是雲長還是姜傅,都傻傻的看呆了眼。
「沈柚呢?」看著逃出的人群中沒有她的身影,雲長嘶聲吼道。
他不知所措的環顧著四周,密密麻麻的人群讓他眼花繚亂。
沒有,沒有,到處都找不到。
最後,他不得不將目光移到正以極快的速度瀕臨崩潰的二樓。
難道要用你的命去換他們的命嗎?
沈柚,我不接受這樣的結局。
他就站在原地,不顧砸下的石塊是否會傷到自己,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上空。
而此時的沈柚,仍舊茫然的躺在快要崩塌的地上,看著搖搖欲墜的房頂,感受著身下顫動著的地面。
困意襲來,吞沒了大腦。一時間,眼皮彷彿有千斤重,即使強撐著,瞳孔也喪失了聚焦的能力。
混沌。
彷彿被一層膜緊緊裹住,眼睛模糊不清,口鼻被捂住,呼吸逐漸減弱,身體像是被釘在了平面上,動彈不得。
意識下沉,溺入冰冷的海水,宛如眼睛失明,耳朵失聰,五感皆失。
死亡來臨的感覺,就是這樣嗎?
冰冷的手臂突然傳來溫熱的觸覺,沈柚眯著眼看過去。
只見一攤鮮血從柜子底下靜靜流淌出來,血紅蔓延開來,染紅了她的頭髮。
等鼻腔里充斥著血液專有的鐵鏽味,最後一絲力氣也脫離了她的身體。
到此為止了。
就讓她犯下的所有罪,在此了解,和她一起,埋藏在墳墓下。
房頂坍塌,巨大沉重的石塊狠狠砸下。
聲音就響在耳畔。
或許要不到一秒,殘缺不全的石塊就會悉數落下,和無數已經死去的衛士一樣,將她砸得血肉模糊。
對了……
在被黑暗吞噬的邊緣,她這麼想著。
如果是她,她會不會把人推下去呢?
生命的最後一秒,腦子裡沒有走馬觀花般閃過自己的一生,亦沒有浮現在乎的人的面容,她竟然在想著這樣的問題。
正當她靜靜的等待著死亡來臨時,一雙手臂突然攬住了她,溫暖的觸覺幾乎在一瞬間將她驚醒。
她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腦袋不受控制的亂晃,奔跑時,迎面的風颳得她的臉生疼。
接著,她感受到了墜落的懸空感。
在同一時間,坍塌聲響起,比之前的所有都更為洪亮,沉重。
她撐起眼皮,看見了已經全然毀滅的樓層。
廢墟間,鮮紅隨處可見,還有不少的殘肢斷臂,觸目驚心。
而她仰起頭,看見的不再是冰冷的天花板,而是一片蔚藍的天空。
那一刻,她似乎,有了答案。
落地時,雖然身下早已有了一塊肉墊作為緩衝,但身體還是傳來止不住的鈍痛。
她依舊被人緊緊抱在懷裡,頭被摁在胸膛。
全身都是厚厚的灰塵和凝固的血跡,臉上滿是污漬,刺鼻的氣味嗆得她自己都快喘不過氣來。
四周傳來了人群的尖叫和驚呼。
有驚訝不已,有喜極而泣。
她感覺自己被團團圍住,像是一隻珍稀動物。
但她什麼力氣都沒有了。
在昏睡過去之前,她拍了拍身下的人的肚子,輕聲呢喃著:「胖子,這麼多肉沒白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