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選擇
坍塌的範圍比想象中大得許多，幾乎吞噬了房間一半的空間，除了站在窗邊，遠離災禍的沈柚，沒有一個人倖存。
空蕩蕩的大廳，突然就僅剩她一人。
眼前的場景，讓人很難想象在幾個小時前，這裡還人潮湧動，絡繹不絕。
左邊已經被坍塌的天花板堵成了一道牆，橫截面突出無數根扭曲的鋼筋，身後的牆面也已經垮塌了一片，窗戶的玻璃在剎那間全部崩碎。
零星的玻璃碎片拋在地上，有的落在了血泊里，地面上除了之前衛士們清理出的地面外，大部分都被血液所浸染。
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味和灰塵，某處地方還傳來了嘩嘩的流水聲。
那一刻的沈柚，竟有了一瞬間的恍惚。
是她的錯，她知道。
她又害死了多少人呢？不知道。竟連一點數數的時間都不給她。
那一幕，無數張臉，無數雙眼睛，就這麼看著她。
而她，站在原地，束手無策。
現在雜物堆已經移除，只留下一片廢墟，走廊里的火焰也沒有了束縛，火花四處飄落，滿地的狼藉迅速燃起火苗。
主牆已經出現了明顯的裂縫，危在旦夕。
就在此時，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聲音，建築崩塌的巨響，驚天動地。
是從休息室傳來的，沈柚很清楚。
樓下再次響起雲長的聲音：「休息室已經快要崩潰了……沈柚，沒辦法了，放棄吧……」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和絕望，完全不似平時的清冷。
沈柚就站在窗邊，一動不動，雙手緊握著，指甲掐進肉里，幾乎要流出血來。
放棄嗎？
放棄僅一牆之隔的什惡羅，獨自逃生嗎？
放棄衛士們用生命爭取而來的機會，半途而廢嗎？
頭頂的天花板顫動著，石屑被抖下來，劃過側臉，落在肩頭。
視野里變得灰濛濛的，唯有跳動著的火光有一絲色彩。
她不想放棄。
現在唯一的障礙物只有那被燒的燙手的柜子，只要把它推開，所有人都能獲救。
可是……
見沈柚站在原地許久未動，姜傅焦心的上前，扯著嗓子大喊：「小柚，已經夠了！你已經儘力了！沒有時間了！趕快撤離，不光是什惡羅，沈家還需要你！」
是啊，沒有時間了，僅憑她一人，先不說能不能移開鐵櫃，如今大廈將傾，主牆朝不保夕，時時刻刻都會崩塌。
到時候不光是什惡羅全部送命，就連她也要和他們一起陪葬。
現在沈家危機四伏，白家和薛家在暗處虎視眈眈，如果她死了，只會讓現在的局勢雪上加霜。
可是……
轟隆隆的巨響，地面分崩離析，夏日初曉的和煦陽光下，是支離破碎的一片殘骸。
「沈柚，你瘋了嗎？你想送死嗎？」雲長的聲音異常尖利，幾乎是嘶聲吼出來的。
瘋了，她一定是瘋了。
某一瞬間，她竟然想著一了百了。
如果要失去所有，如果要承擔如此大的痛苦，如果從今以後孤身一人，那還不如，一起解脫。
可是……
「小柚，別做傻事！」
沈柚半天沒有動靜，姜傅輕而易舉的看出了她的想法。他衝上前去，似乎想直接沿著繩子攀上去把她帶下來，卻被周圍的衛士攔住。
「你還有我們，你還有沈家！你可是沈家的大小姐啊！你要是死了，你讓我怎麼跟你爸交代？！」他十分激動，被衛士緊緊攔著，目眥欲裂的看著沈柚的背影。
飽經風霜的男人，臉上的皺紋清晰可見，這是這麼久以來，他第一次紅了眼眶。
而沈柚背對著他，閉著眼，無動於衷。
「沈家這麼多你的親人！你難道說拋下就拋下嗎？」
什惡羅，也是我的親人……
「你這麼殘忍，和五年前有什麼區別？！」
可我有限的寬容和仁慈，早已給了另外的人……
「沒有你，你讓沈家怎麼活啊？！」
沒有他們，你讓我怎麼活啊……
「求你，一定要活下去！」
……
世界彷彿噤聲了，無論是房屋坍塌的巨響，還是地面搖晃的轟然，亦或是人群拚命的呼喊，剎那間，無影無蹤。
她彷彿墜入了夢裡，一片絢爛的白光，幾乎刺得她睜不開眼。
就和往日的夢境一樣，只是沒有刺耳的聲音在咆哮著，讓她逃。
不同於常日的還有，一個人影出現在了眼前。
一個十分模糊的黑影，只能依稀辨認出是一個人形。逆著光，無法目測出距離，無法辨別出男女。
突然，人影說話了。
那出聲的瞬間，聲音幾乎就在耳畔。
但是很快，又消失了。
就像憑空出現，又人間蒸發一樣。
與此同時，五感再次回歸大腦，沈柚猛然睜開眼，死死的盯著那抵住房門的柜子。
而此時的她，原先的萬念俱灰早已蕩然無存，眼中唯留的，是九死不悔的決然。
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沈柚的身影消失在了窗邊。
她走過去了。
歇斯底里的怒吼，撕心裂肺的哭喊，在樓下的空地上爆發。
而沒有人知道，她現在的舉動，並不是因為心灰意冷，而是她對這場爆炸，這次慘劇的第一次反抗。
爆炸時，她無計可施，坍塌時，她束手無策。
而這一次，她不會再坐以待斃了。
活下去。
她大步流星的走到門邊，雙手貼在滾燙的鐵皮上，霎時間，皮肉燒焦的刺鼻氣味鑽進鼻孔，接觸部分響起滋滋聲，幾乎能看見上升的縷縷黑煙。
兩隻手掌都失去了知覺，彷彿脫離了反射，膿水沿著鐵皮流下。
但她仿若未覺。
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想法和技巧全部從腦中剔除。
一定要活下去！
如果連這點疼痛都忍不了，她還怎麼活下去？
如果連這種小事都辦不到，她以後還能做些什麼？
如果連自己最在乎的人都保護不了，她還算什麼老大？
那一刻，所有的力量凝結在手臂，幾乎用盡了生平所有的力氣。
「啊啊啊——」
怒吼聲從喉嚨里發出，蓋過了世間所有的嘈雜。
拼盡全力活下去！
壓在房門的一邊開始鬆動，接著緩緩抬起，門從裡面開出了一條縫。
不知道是不是沈柚的錯覺，朦朧中，她似乎聽見了裡面許多人聲嘶力竭的哭喊聲。
很快，很快……
馬上就可以推開了，只要再使點勁，再用點力……
與此同時，早已四分五裂的主牆的承受力也到達了極限，一時間，地動山搖。
木屑和石渣四處飛濺，灰塵充斥著整個空間，天邊的旭日在這一刻變得模糊不清，忽明忽暗。
在這緊張的時刻，每分每秒都是與時間的賽跑。
十幾個人的命，包括自己，全部壓在沈柚一人身上。
要麼一起活，要麼一起死。
兩雙手已經被燒得潰爛，手背通紅，與此相對的，一張臉蒼白如白紙。雙腿顫抖著，就快支撐不住。滿頭的大汗，快速劃過臉頰，大顆大顆的從下顎滴落，背後早已濕了一片，衣服和頭髮黏在皮膚上。
汗水落在睫毛上，迫使她閉了閉眼。腦袋開始眩暈，眼前一片昏花。
「救命……」
可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個微弱的聲音傳來，使得沈柚的動作突然僵住。
一個衛士躺在地上，被巨大的石塊砸中了雙腿，雙眼迷濛的看著她，聲音斷斷續續的從喉嚨里發出來。
她認得他。
就在幾個小時前，在一樓的休息間里，和莫許大打出手的那個。
而此時的他正垂死掙扎著，臉上全是血漬和污穢，嘴裡還吐著鮮血，祈求著她。
祈求著這個他恨之入骨的人。
她隨口的一句話，將他多年的好友逼上絕路，可他知道該以大局為重，所以姜傅讓他跟著她去救人時，他一句抱怨的話也沒有說。
而現在卻因為她的莽撞行事，讓他用生命買了單。
如今他在求她，救他一命。
可沈柚卻呆在原地，愣愣的看著他。
沒有人知道她的猶豫，沒有人懂得她的掙扎。
只有她自己明白。
如果柜子倒下，將會不偏不倚的砸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