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變故
沈柚躺在地上,潮濕的地面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污水,緊貼著她的後背,打濕了衣服,黏在皮膚上。
她的額上也滿是汗水,髮絲凌亂,弄得她的臉有些痒痒的。
她的雙手仍舉著槍,雖然這已經沒有了意義,但手臂一直僵著,已經不受控制。
不過說到底,剛才的那些驚險刺激的一舉一動,也沒有怎麼經過大腦,全然是磨鍊多次的肌肉記憶。
她喘著氣,胸口不斷起伏,直到雙手酸軟無力,才慢慢放下槍,努力平復著呼吸。
雖然知道敵人不會坐以待斃,但意外來得這麼快的確讓人有些猝不及防。
當她看見壓著的人額頭上晃動著的紅點時,差點嚇得丟了魂。
但好在,反應夠快,小命算保住了。
不過……
她似乎忘了什麼事……
當她發現樓上有人埋伏的時候,似乎有人……喊了句什麼……
「誰?!」
她猛的起身,槍對準小巷深處,大聲吼道。
沒有回應。
拐角處站著一個人,但背著光,看不清面容,從身形上來看,雖然有些瘦弱,但應該是個男的。
然而下一秒,男人似乎反應了過來,無視了對著他的槍口,調頭就跑。
見狀,沈柚放在扳機上的手下意識的緊了幾分,但很快,她放下了槍,起身追了上去。
應該只是個路過的路人,不會出什麼事的。她雖這麼想著,但還是將手裡的槍的保險拉開。
剛跑到拐角處,牆的那邊突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這小子原來在這兒!」是胖子氣沖沖的抱怨聲,「爺的假期沒了!他媽的全是因為你!站住!」
假期?那人該不會……
沈柚不自覺停緩了腳步。
可就是這猶豫的幾秒鐘,讓她和再次從拐角衝出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這一下,仰面朝天的倒下去,身上還背著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頭磕在地上,疼得她眼淚都快出來了。
雖然嘴上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但在心裡她早已經問候遍了對方的十八代祖宗。
胖子一行人趕過來時,看到便是自家老大被那個偷了老大手機的小子壓在身下的畫面。
眾人的表情從見到沈柚的驚訝變成沈柚會在這兒的疑惑,最後變成不可遏制的憤怒,像是川劇變臉似的,十分精彩。
「你這個混蛋!」胖子大吼一聲,將壓在沈柚身上的人直接拎了起來,「你!偷我們老大手機,害得我們沒了假期,現在還想吃我們老大豆腐!找死!」
他揪著那人的領子,對著他的臉,剛準備來一拳,手卻硬生生的停在了半空中。
宛如靜止了一般,胖子不動,那人也不敢動,兩人在月光下站在一起,像是變成了石像。
「打啊!」沈柚被人扶著站了起來,她揉揉眼冒金星的腦袋,氣沖沖的罵道,「媽的,疼死我了。」
胖子置若罔聞,他眨巴著眼睛,盯著那人的臉瞅著,那人也看著他,不過身子卻是抖著的,臉上的肌肉驚恐得快要抽搐。
胖子似乎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他張張嘴,憋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是你?!」
聞言,沈柚也愣住了。
身旁的人湊了過去,有人和胖子一樣發出了訝異的聲音,有人卻和沈柚一樣不明所以。
「你們認識?」沈柚問。
可還沒等到回答,胖子已經從驚愕中脫離出來,他的眼裡再次燃起了怒火,比之前更猛烈,更熾張。
他不再多言,一拳頭下去,結結實實的揍在那人臉上。
這一下,直接把那人打翻在地。
「你竟然還敢……還敢……」胖子獨自念念叨叨的,還不解氣,又朝地上的人踹了一腳。
而那人不哭不鬧,沒一點動靜,默默的護住自己的腦袋,做出十分標準的防衛姿勢,就像已經熟能成巧般。
沈柚靜靜的看著,看著那人被其他人摔在地上圍毆,目光冷冷的,看不清喜怒。
「夠了。」不一會,沈柚突然叫住了眾人,聲音不大,卻能讓激動的人群頓時安靜,彷彿按了暫停鍵似的。
「把話說清楚,胖子。」她說。
「就是他!」胖子指著趴著的人,憤憤的說道:「百權會來鬧事那天,在路上撞我們的車拖延時間的那個!」
此言一出,引得那些還茫然不解的成員一片嘩然。
沈柚也警惕了起來,她走了過去,蹲著打量那人。
他仍抱著腦袋,蜷縮著身子,無措的發抖,像是路邊可憐兮兮的流浪狗一樣。
沈柚眯著眼盯了他一會兒,見他一動不動的沒有反應,便站起來,低眸說道:「帶回局裡。」
吩咐完,沈柚轉過身,正準備去處理巷子里的兩個屍體,剛邁出去的腳步卻突然被扯住。
她回頭,發現被壓在地上的那人正緊緊抓著她的腳腕,滿臉全是淚水,淚眼婆娑的看著她。
這種情況沈柚見過很多次,以往當她拿著刀,面無表情的割開脆弱的喉嚨,奪走一個又一個性命時,那些人都是用這樣的表情哀求著她。
「求你……」他沙啞的聲音從喉嚨里發出,「我還要回去,我還要回家……求求你,放過我……」
他低聲祈求,眼淚不斷從眼眶湧出,淌過雙頰,到了下巴,滿臉都是晶瑩。
沈柚本來是想踹開他的,畢竟目前的情況下,弄清那兩具屍體的身份更為重要,但對上那雙眼睛,她卻只是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嘖,廢話真多。」胖子則沒有那麼多耐心,一記手刀直接將那人拍暈,他在那人口袋裡翻找著,將手機搜出來還給了沈柚,接著馬馬虎虎的把那人的雙手捆在一起,直接讓幾個人拖著走。
沈柚移開視線,斂去了眼裡的情緒。
等她到達巷子里,看著眼前一團亂麻的場景時,身後的眾人已經驚訝得語無倫次。
「這這這……地震了?」
沈柚不聲不響的走了過去,蹲在地上的屍體前,仔細檢查著。
額頭左上方有一個深深的槍眼,還在源源不斷的湧出血污,雖然射得有點偏,但依舊是一槍斃命。
她將屍體手裡的槍取了出來,柯爾特M2000型,即使沒有光線,她也一眼就認出了。
這種槍的性能雖然也十分不錯,但這些年來在約幸城內卻是極為少見的。
白家的人嗎……
她看著已經空了的彈匣,又起身望著樓頂上趴著的另一具屍體,表情更加嚴峻起來。
不對,不是白家的人。
她將空了的手槍扔在地上,拿出自己的槍,回頭向著其他人說道:「胖子把槍拿好,跟著我,其他人守在這附近,如果發現有人馬上報告。」
眾人雖不知所云,但還是立刻聽從命令,按著沈柚的吩咐各盡其職。
「老大,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在這兒?」胖子躡手躡腳的跟在她身後,小聲耳語著。
「噓,別出聲。」
「可可可——這槍我還不會使啊……」
一片漆黑的樓梯,吱呀響的木板,沈柚一步一步的向上走去,眸光警惕著四周。
身後的胖子雙手抖著舉著槍,喘息聲幾乎蓋過了腳步聲,一個微小的風聲都能讓他如驚弓之鳥般大呼小叫。
幸運的是,一路上並未出什麼意外,也如沈柚預想的一樣,樓里沒有其他人。
到達樓頂后,沈柚將槍放回槍套,快步走到屍體旁。
胖子一見她突然走遠了,又連忙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怎麼……」見到跟前又一具屍體,胖子惶恐不安,「誰殺的啊?不會兇手還在附近吧……老大,我看這裡不宜久留,咱們還是快點下去……」
沈柚充耳不聞,只是認真的從屍體上翻找著有信息價值的東西。
一番搜尋后,她更加確認了自己的想法。
槍支武器都是極為少見的,若不是行內人的話,恐怕都不認識。從這一點來看,的確和白家脫不了干係。
但這兩個人……
一個整個彈匣的子彈都打完了也沒能碰到她的衣角,另一個玩狙擊步槍的竟然還會瞄不準,在慌神之際還誤殺了同伴。
這樣的低級錯誤,她實在無法和白家那群可怕的人聯繫在一起。
如果真是白家的人,那現在躺在下面的就是她了。
真當她垂眸沉思之時,遠處巷口的夜市街終於傳來警鳴聲,一大群身穿棕色警服的人跑了過來,狹窄的巷道瞬間變得十分擁擠。
為首的是姜傅,他衣衫不整的站在前面,看著滿地狼藉不知所措。
「老大,你看護衛局的來了,咱們就快下去吧,要是附近還有埋伏的話,我也保護不了你……」胖子仍哆哆嗦嗦的提防著周圍,「這槍我還沒用過……」
沈柚站起身,冷冷的看著地上那群人像無頭蒼蠅一樣驚慌失措。
姜傅也抬頭看到了她,他走近,大聲喊道:「小柚,這死人咋回事啊?快下來快下來,這些都是快拆遷的危樓,待在上面不安全。」
「對對對,老大快走吧。」胖子在一旁附和道。
沈柚依舊置若罔聞,她微微抬起腳,一踹,在屋檐邊搖搖欲墜的屍體就這麼直直的落下去,剛好摔在了較近的姜傅跟前。
「啪」的一聲,沈柚似乎聽見了腦漿迸裂的聲音。
不只是姜傅,所有人都被這從天而降的屍體驚得目瞪口呆。
「老大……」胖子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喃喃道。
「不會用槍是嗎?」沈柚語氣平緩,毫無感情的說道,「我教你。」
她奪走了胖子手裡的槍,邊擺弄著邊說道:「第一步,上膛。」
她拉動槍身的滑塊。
「第二步,保險。」
她打開保險。
「第三步……」
她沒再繼續說下去,而是將槍口對準了站在那呆若木雞的姜傅。
「砰砰砰——」
無數槍聲響起。
姜傅大睜著眼,瞠目結舌的望著她。
他機械般的低下頭,看著地面上圍著自己一圈的槍眼,猶如一道禁錮咒,叫他的身體動彈不得。
只有幾厘米,就那麼幾厘米,只要她手抖一下,子彈就能輕鬆穿過他的身體。
「局長!」
四周的衛士率先反應過來,整列齊步的擋在姜傅前面,做出防衛姿勢,槍口一致對準樓上的沈柚。
他們看著她,表情驚訝又恐懼,如同看著一顆定時炸彈。
旁觀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傻了,唯有沈柚冷漠的俯視著地上的人們,如同看著一群微不足道的螻蟻。
「所有人,把槍放下!」突然,姜傅大吼一聲。
衛士們明顯遲疑了一下,可手上的槍卻依舊舉的穩穩噹噹。
「局長,是她先開的槍!」
「這裡危險,還是先把她擒獲為好!」
衛士們七嘴八舌,吵成一團。
「你們知道你們在幹什麼嗎?」
姜傅說話的聲音並不大,卻充滿了不可抗拒的威嚴,使得人群立刻不做聲了。
他將面前的陣列撕開一個口子,站了出來。
「你們現在拿槍對著的,是沈家大小姐!你們想做什麼?違抗沈家?造反嗎?」
他背對著身後的人群,一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沈柚。
「這裡,是沈家!你們,是沈家的人!你們效忠的,是沈家的掌權人,還是我這個小小的局長?」他高聲訓斥,「回答我!」
幾句話猶如當頭一棒,將衛士們打醒。
沒有人出聲。
沉默的幾秒后,所有人都緩緩放下了槍,給出了無聲的答案。
姜傅仍站得筆直,毫無遮攔的立在前面,仰頭目不轉睛的看著沈柚,那動作彷彿在說:要殺要剮,任君處置。
那一刻,夜市的吆喝聲,響亮的警鳴聲,人群的嘈雜聲,呼嘯的風聲,愈來愈遠,與世隔絕,最終沉入深不見底的夜空。
沈柚閉上眼,又睜開,小小的動作極為緩慢,極為沉重。晦暗的月光下,沒有人看得清她的表情,沒有人看得出她的想法。
只有在她身旁的胖子,在聽見一聲幾不可查的嘆息后,接住了沈柚丟回來的槍。
她轉身離開,與他擦肩而過。
他明白,她現在的心情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