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風雨欲來
樓下重重的關門聲響起，沈柚在書房門前僵硬的立著好一會的身子才緩慢有了動作。
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但她已經習慣經手沈家的各種事務，如今卻被這麼一件重要的大事拒之千里之外，她有些惶恐不安。
就好像，有什麼東西脫離了掌控。
未知的人或物，都會讓她沒有安全感。
沈柚喘了口氣，壓下了心底的煩躁，從樓梯道看下去，一樓有不少菲佣正在忙碌著準備晚餐。
可惜她沒了精力也沒了興緻，就連從廚房傳來的菜香也變得索然無味，她不顧空蕩蕩的肚子，無精打採的回了房。
偌大的房間目光所及只有簡約的黑白色調，唯一有顏色的只有落地窗前的一束盆栽，正值盛夏，長勢甚好，然而沈柚幾乎就沒動過它，都是傭人們在打理。
她對自己的房間並沒有多少感情，對她來說，這裡僅僅只是一個勞累一天過後可以睡覺的地方，連她的私人用品都是極少。
除了房間中央那張大床，其他的桌椅板凳若是沒有女傭清潔，恐怕都要起一層灰了。
漫無目的的掃視過房間，沈柚徑直走向了床邊，仰躺著，就像每個失眠的夜晚一樣，大腦放空，一動不動的注視著潔白的天花板。
視野里是一片白凈，這樣的感覺很不好，就好像被拽回了夢裡那充斥著白光的世界，彷彿下一秒就有人叫喊著。
逃。
逃去哪呢？
這輩子只能被這枷鎖禁錮了吧。
腦子有個聲音脫口而出，沈柚愣了幾秒。
在想什麼呢……
她伸手將額前的髮絲掀起來，手捂著臉，擋住了光線。
思緒不自覺飄遠了。
她想起剛入沈家的那一晚。
她從混沌中醒來，入眼的便是那片平板的屋頂，這和想象中的不一樣，她失望到有些煩躁。
床邊很吵鬧，似乎擠滿了不少人，這樣的氛圍讓她喘不過氣，她想讓他們安靜下來，奈何自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閉上眼躺了一會，恢復了一些精力，剛想移動一下身子，胸口處傳來一陣劇痛，她死咬住嘴唇，拚命將呼之欲出的叫聲咽了回去。
疼痛迫使她的雙手都在發抖，這一微小的動作被人察覺，周邊立即大呼小叫起來。
視野里闖進一個白衣大褂的人，她的衣物被掀開，胸口的皮膚被各式各樣冰冷的儀器貼滿。
那時的她真想一把拽掉這些該死的束縛。
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別說動手了，她連抗議的聲音都憋在喉嚨里發不出來。
手臂處傳來一絲輕微的刺痛，冰冷的藥水湧入血管，她的意識漸漸模糊。
等她待會醒了，力氣恢復了，一定要把這些人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在眼前全部被黑暗籠罩時，她這麼想著。
真傻啊……
沈柚回想起當初的自己，不由得笑出聲來，那時的她就像一隻暴躁的刺蝟，遇人就扎，根本就是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
如今說起來，她也只能一笑了之，或者隨口吐槽幾句，畢竟曾經那樣的個性，就連她自己也覺得不可理喻。
「真不知道當時自己是怎麼想的」，這便是她如今的心境。
「咚咚咚——」
門邊突然響起敲門聲。
沈柚從床上起身，喊了一句：「進來。」
本以為是菲佣進來送晚餐，誰知道門后竟出現了沈夫人的身影。
雖是在家裡，她卻仍穿著一身青綠色的旗袍，長發綰起來，留出幾縷髮絲自然的垂落在頸間，明眸皓齒，面目精緻，彷彿時光在她身上留下的只有醇厚濃郁的淑雅和婉柔。
此時她正拿著一個托盤，放在桌上，用瓷碗乘了一碗粥。
「媽。」沈柚喊道。
沈夫人應了一聲，將手裡的瓷碗遞給了她：「沒有胃口就喝點粥，別讓肚子餓著。」
沈柚原本是不想喝的，她現在只想回床上安安靜靜躺著，但礙於情面，她只好伸手接過來。
雖然沈夫人對她的好是沈家上下公認的，沈柚在外人面前也時常做出一副孝順的樣子，但真論起私下裡兩人的關係，沈夫人對她是什麼感情她倒是不知道，但沈柚對於這個后媽，也不能說討厭，但就是打心眼裡喜歡不起來。
至於原因，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或許是因為沈夫人溫婉賢淑的氣質與她大相徑庭，又或許是她對沈柚的過度寵愛讓沈柚很不自在的緣故。
沈柚自己也挺納悶的，照理來說她可是沈家的私生子，沈蘊南在外面亂搞出來的產物，就算沈夫人再怎麼心胸寬廣，豁達大度，也總會心存芥蒂吧。
然而不知是她優秀的家教素養，還是泛濫的同情心所致，她是真的把沈柚當作親生女兒來疼的。
只可惜沈柚並不領情。
「今天的事阮阮都跟我說了。」沈夫人在桌邊坐下，雙手重疊放在桌上，束腰修身的旗袍勾勒出曼妙的身姿，微眯著眼，活像一隻慵懶的貓。
沈柚抬頭瞄了一眼，又連忙低下，心裡暗暗罵著沈蘊南，家裡有這麼個漂亮的老婆都不知足，還在外面沾花惹草。
「有什麼事跟家裡說，別逞強。」沈夫人輕聲細語的念著，將沈柚受傷的那隻手握在手中，輕撫著，眸色晦暗難明。
沈柚一隻手端著碗，悶悶的「嗯」了一聲，彆扭的將手抽回來。
沈夫人見狀，也未多說什麼，只是靜靜的等沈柚喝完，將餐具收回托盤中，端著離開了。
「晚安。」她走出房間，輕聲道。
回應她的只有關門聲。
沈柚呆坐著，木訥的看著空蕩蕩的房間，被壓下的煩躁又從心底升起來。
雖然這樣的說法很離譜，但就是事實，她討厭這樣被人寵著，愛著，關心著。
和沈蘊南，什惡羅不一樣，她討厭的是不索回報的，毫無緣由的愛。
對於沈蘊南來說，她為他分擔，所以他會庇護她。對於什惡羅來說，她保護著他們，所以他們為她效忠。因果分明，互不相欠。
可是沈夫人對她的關心卻是沒有理由的，或者說，她找不出理由。
這違背了她的認知。
有舍才有得。
她能收穫的東西，必須是要有代價的，否則在未來的某一天，她一定會加倍償還。
然而沈柚討厭脫離自己掌控的東西，也就會討厭這份愛。
這可不是什麼人格缺陷，她想，這只是能保護自己的最好辦法。
過了許久，沈柚才站起身來，將燈關了，躺回床上。
本以為勞累了一天的身體可以很快入眠，但沈柚枕著自己的手臂，滿腦子都是亂七八糟的事，翻來覆去半個小時，也沒有一點困意。
她索性起身，走到窗邊，將窗戶打開，盯著夜晚中的雨幕出了神。
雨聲越來越急促，吧嗒吧嗒的落在陽台的欄杆上，濺起水花。大風颳了起來，將雨絲吹進了屋裡。
風雨呼嘯而過，宛如天邊有隻猙獰的怪獸在咆哮，氣壓低沉，彷彿下一秒就會電閃雷鳴。
本是夏季，天氣卻異常凌冽，仿若世界末日。
逃吧。
心裡有個聲音說著。
「逃不掉的。」
那怎麼辦？
「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
你知道的。
你知道的。
「那就……」
沈柚茫然的睜開眼，抬頭看著黑沉沉的夜幕。
沒有一點光，如同深不見底的深海，看不見盡頭，彷彿下一秒冰冷的海水就要頃刻而出，讓人溺死在這黑暗裡。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樣。
沒有星星，她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