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小步舞曲(四)(2)
夏千不能曝光自己的過去,她是一個剛進入大眾視線的女藝人,曝光自己過去被養父性騷擾過,這無論如何都不是正面積極的新聞。即便她是無辜的,她在這場訪談里毫不知情,也會被狼虎一般的媒體描繪成為了博取大眾眼球而不惜一切代價自我炒作。而夏千更加不想看到的,是自己的名字永遠和性騷擾這幾個字聯繫在一起。所有人都知道在道義上講,被性騷擾的少女是無辜的,但在茶餘飯後的談資里,人們總會曖昧地認為,一個少年時期被性騷擾的女星,總大約有些什麼她自己的過錯。她曾經和少年時期的好友傾訴過自己遭遇的一切,但得到的也不過是對方的疏遠和迴避。
「夏千?」林甜的聲音把夏千喚回了現實,「這裡觀眾平台還有很多觀眾的疑問,據說你並沒有能從茱莉亞音樂學院畢業?」
夏千看著眼前妝容精緻的林甜,突然朝著她笑了一下。
「其實是這樣的,當年去美國,我只問爸爸拿了一個學期的學費,畢竟爸爸那時候正要買第二套房,每個月都要還貸款,之後在紐約,我其實過得並不好,我必須拚命打工才能維持生活,我在紐約住過地下室,住過墓地邊上治安很差的房子。為了平衡打工和學業,每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的事時有發生。我過得一直很苦,可能國內很多人都沒有嘗試過這種苦,甚至發燒燒到四十度也不去看醫生而硬撐,因為即便有學校的學生保險,我仍舊支付不起剩下的醫藥費。而我確實沒有完成音樂學院最後一學年的課程,因為我沒有錢了,我打工存下的錢全被偷了。那時候我的狀態很差,甚至想過自殺。」講到此處夏千頓了頓,她飛快地看了一眼台下的溫言,她想感謝溫言的圍巾,可是夏千發現,溫言已經不再看她了,他低著頭,夏千甚至不確定他是不是在聽。
這讓夏千有些落寞,然而她還是笑著迎接了鏡頭。
「是的,那時候過得太辛苦了,所以我才忍住不聯繫養父母,因為我怕忍不住向他們傾訴我內心的苦楚,包括回國,也是希望有一些成績之後能向他們報喜。」
夏千是以一種輕描淡寫又舉重若輕的方式敘述這段往事的,然而她的姿態是坦然的,她不是在訴苦,也不是在抱怨生活的艱難與不公。在她這樣的姿態下,觀眾的情緒反而被帶動起來,集中到了她過去那段不容易的求學生活上,她像是任何一個真正有故事和有經歷的人一樣,並不輕易言說自己的苦難,並不消費觀眾的感情,然而這正是真正動人的地方。
林甜也有些慌亂,她沒想到夏千會咬牙咽下了過去與養父之間的恩怨而這般冷靜,她帶著僵硬的笑容臉色不豫,嫌惡地看了一眼身邊那個叫Wendy特意找來的老男人,臉上卻是客氣又動容的,「那夏千,何不趁這次機會,給養父一個擁抱呢?」
夏千看了林甜一眼。如果一開始夏千因為自己養父的出現而並未在意周遭,此刻的她卻很清醒地知道這次事件並非偶然,林甜是鐵了心要她難堪,但她並不會讓林甜稱心如意。
夏千微笑著不失分寸地擁抱了那個老男人。
皮膚與皮膚相接觸的溫度讓她覺得噁心而黏膩,但夏千忍了下來。
她想,她不能在溫言面前失態。
然而等這一切結束,等這次訪談終於圓滿收場,夏千環顧台下,卻已然沒有了溫言的身影。
可她所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溫言,心情卻並不比她平靜多少。
他還是沒能踐行自己的諾言,在夏千這件事上,他還是忍不住插了手。
溫言走進後台的時候徐路堯正在打電話,他有些意外地得知剛才訪談里的一切竟然並非出自他的授意,他有些意外,然而很快又笑了笑,「所以夏千的養父不是你安排的?之前就有人安排好了?看來夏千身上還有很多事情可以挖掘,她真是比我想象的還有故事,而且還有人盯著她。」
然後他看到了溫言。
徐路堯掛了電話,他朝著溫言挑釁地笑了笑。
「溫先生怎麼有空到後台來?這裡實在是很亂,不符合你的身份。」
溫言卻並沒有在意他的暗諷。
「剛才那個選手的事是你安排的?」溫言的聲音冷淡而充滿威壓。
徐路堯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一如既往地體面而英俊,從來保持著理智和儀態,那該死的冷靜,這一切都是他所憎恨的,而他喜歡看到溫言臉上露出不痛快的表情,任何事他都想要和溫言對著干。
因此他幾乎是瞬間就把這件事攬到了自己身上。
「是又怎麼樣?她是我看上的選手,我會包裝她,一步步捧紅她,她不像你的那位林甜一樣,空有花瓶的外殼,她有技藝,她可以得到比林甜更多的東西。可是她根本不懂得演藝圈的規則,她根本不懂得如何自我炒作和營銷。既然想在這個圈子裡殺出一條血路,就要適應這個圈子的遊戲規則。我只是幫她一把,觀眾喜歡知道那些八卦故事或者傷痛的過去,這樣才有話題性,有爭議才有曝光度,而且人只有被逼到絕境,才能爆發出更大的能量。」徐路堯看著溫言的臉,表情有些戲謔,「你確實是SMT的掌權人,但你不懂得市場運作,有很多人之所以成為明星,並非她們比普通人特別許多,而是有公司有經紀人去挖掘出了她們背後的東西。我查到了夏千曾經被領養並且與她的養父母早就斷絕了關係,這裡面有文章,我靠自己的能力查到這些並且以此為話題想挖掘她,這正是我區別於其他經紀人的能力所在!」
「那你挖掘的時候有沒有查證一下,她的養父曾經對她做過什麼?這些陳年舊事是不是選手想要暴露在外的傷疤?」
徐路堯不在乎地笑笑,「能有多大的傷疤?不過就是領養的孩子,所以養父母對她不親厚不那麼關愛罷了。然後少年時期缺愛,外加叛逆青春期,和養父母有什麼矛盾,最後一氣之下斷絕來往了唄。」不知道為什麼,如今的徐路堯看到溫言,心情仍舊無法平靜,他下意識地點了一支煙,抽了一口之後,才平靜下來,「誰都有傷疤,我也有過,背著私生子的臭名聲,我少年時期是怎麼過來的,你是無法體會的。我了解那種感覺,夏千不過是被領養而已,她的那些所謂傷痛,總在可承受範圍里的,比我該是小得多了。」
「你說是不是這樣呢,溫先生?或者我養尊處優的哥哥?」
徐路堯說完這些,充滿惡意地朝著溫言噴了個煙圈,這一瞬間,很多回憶都湧向了他,他穿著骯髒的衣服、背著破舊的書包被其餘小孩恥笑「小三的孩子」或者「野種」的時候,溫言卻穿著貴氣,像個真正的王子一般擁有一切。
溫言避開了徐路堯的那個煙圈,他甚至沒有被徐路堯激怒。他只是冷漠而居高臨下地看著徐路堯。
「我沒空在這裡聽私生子的生活體驗,我站在這裡講話,以SMT溫言的身份,警告你,對選手或者選手的過去,你都該有最基本的尊重。如果你曾經被領養,而且領養你的男人只對男童有興趣,那我相信你就不會這樣未經選手同意,就隨意在台上拉出對方的養父了。你確實是溫家的私生子,但不要認為這就是你的苦難之處了,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比你不幸的人,而你根本沒法想象他們的困頓。調查一個選手的背景,也要做足功課,別只調查到一半就自認為掌握了全部線索。」
「還有,在後台不要抽煙。」溫言說完,一把抽走了徐路堯嘴裡的煙,丟在地上踩滅了。
自始至終溫言並沒有拿正眼看過徐路堯,他的話卻是一如既往地鋒利而不留情面。
徐路堯瞪著地上被踩滅的煙,心中是油鍋里翻滾般的複雜情緒,他有些煩躁地甩了甩頭,甩開了他童年的那些不堪和怨恨,又點了一支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