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步舞曲(四)(1)
夏千就懷著這樣難以言明的心情回到了訓練和比賽場上。
經過選拔淘汰,剩下的人更少了,SMT十分諒解選手們的辛苦,暫停了一階段的演出項目,開始訪談節目,這也是一個讓選手們展示自己人格魅力、拉人氣的機會,因此SMT增設了與觀眾的互動環節,選手在訪談中除了回答主持人林甜的提問外,還需要回答觀眾們通過簡訊和網路平台提出的問題。而這次訪談,溫言等一干高層也將列席。
「所以,夏千你最感興趣的部分是舞蹈和音樂?」
「你之前拍攝了《細雪》,能和我們分享一下拍攝過程中的花絮或者八卦嗎?」
「好,謝謝夏千的回答,那麼下面,我們就進行觀眾問題環節,夏千做好準備了嗎?這可是當前觀眾最希望了解的哦。」
到當前為止的錄製,都一切正常,夏千順利度過了訪談的前半部分。
「好,那麼現在這位提第一個問題的觀眾有些特別,這位提問的先生,其實是夏千你的養父哦,他在電視里看到夏千之後非常懷念也很激動,特別寫了信來哦。自從和夏千的養母離婚搬走後,他就再沒能見到夏千了。因此他非常想念你,我們也把他請來了節目組。」
這個突如其來的事件,讓夏千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變得不再真實起來。
林甜還在對她微笑,閃光燈在繼續,背景音樂在放著煽情的曲調,在舞台緩緩升起的台階上,一個矮胖男人的身影正被掩蓋在升騰起的煙霧裡。
這彷彿是一個夢魘,萬千的燈光和掌聲里,夏千覺得眩暈,彷彿失明一般,她無法看到前方,她甚至不敢直視舞台中央那個男人的臉。她的手腳冰冷,聚光燈打在身上,也讓她覺察不到一絲熱意。夏千在心中祈禱,她希望舞台上的煙霧褪去,發現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她的一個晃神,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有條不紊地進行那些中規中矩的訪談。
然而那些煙霧散去,那個男人並沒有消失,他笑著,從那些煙霧裡走了出來,走過來,一步步靠近夏千。
這個男人給過幼年夏千太多噁心甚至是骯髒的回憶,以至於在逃離她的養父母后,夏千刻意遺忘了關於他的一切。此刻在她面前的那張臉,夏千甚至覺得是陌生的。
他不再是記憶中的強壯,臉上已有橫生出的贅肉,把原來便不大的眼睛擠成了一條縫,五官也不再是記憶中的模樣,他明顯老了,胖了,即便有這舞檯燈光和化妝的效果,近距離看,仍舊掩蓋不住落魄和身上的老朽氣味。
可此時這個男人卻像是記憶里一樣,眯著眼,朝著夏千走來。
他顯然在上場前好好地裝扮過自己,此刻穿著熨燙妥帖的衣衫,臉上架了一副眼鏡,遮蓋了自己那雙因為酒色過度而沒有精神的眼睛,反倒顯得像一個隨處可見的中年男人一般普通而無害。
「淺淺,這麼多年,為什麼出國之後再也沒有聯繫爸爸?」他像是一個盡職的父親一般眯著他的小眼睛看著夏千,「爸爸很想你,爸爸一直在想你。你是因為發現不是爸爸親生的,就不再聯繫爸爸了嗎?你知道爸爸多難過多傷心嗎?」
然後他轉頭看向林甜,「主持人,我沒有騙你們,你看,這些是淺淺小時候的照片,你看,這些毛絨玩具都是我給她買的,她喜歡得很。」他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裡往外掏著照片,「可是自從我和我的妻子離婚,最後花了我一大筆積蓄送淺淺去美國后,淺淺就再也不聯繫我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很難過,我沒有自己的孩子,淺淺是我的唯一。」
林甜拿起了那些照片,她似乎有些疑惑般地與夏千的臉對比了下,才有些不可置信地道:「啊,確實長得像是夏千小時候呢。」她的聲音一如夏千第一次見她時那般甜膩,她轉頭,臉上是恰到好處的驚愕,「那夏千,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呢?你難道真的出國之後就和養父斷絕關係了嗎?難道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林甜的聲音是輕飄飄的,然而她這句話出口,卻像是重磅炸彈一般的效果,現場被邀請的觀眾已經開始了竊竊私語。
現場的燈光全部打在了夏千的身上。她看著眼前的林甜,看著曾經對自己施加傷害的所謂養父,看著場下已經開始有些騷動的觀眾,突然覺得眩暈而口乾舌燥。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
夏千並沒有想過會遇到這樣的事。她開始手忙腳亂起來,神經質地不斷撩頭髮。
她在溫言的幫助下確實擺脫了貪婪而自私的養母,可那不等於她已經能夠直面自己過去的經歷,眼前的男人讓她想到過去那些不堪的騷擾和語言上的挑逗,她還沒有做好準備面對這一切,尤其沒有做好準備把這一切過早地曝光在所有人面前,這個節目是直播的。
溫言,夏千突然想起來,是的,她突然意識到,這個訪談,溫言等高層也是受邀列席的。
夏千下意識地便往場下望去,而確實不出意外,她在第一排一個並非特別顯眼的位置看到了溫言。
他坐在那裡,就那樣安靜地坐著,似乎身後觀眾的騷動與他毫無關係,此刻的他正拿著一支鋼筆在紙上寫著什麼。
然而當夏千看著他的時候,他也正好抬起了頭,看到了夏千。夏千就那樣看著他,溫言看得出她是慌亂而緊張不堪的,但這是在直播,夏千必須面對這些。他迎著夏千的目光望回去,他並沒有給予夏千什麼特別的表情。他甚至刻意表現得相當冷淡。
他想,我說過了,我說過不會再給你任何幫助了,所以不要用這種泫然欲泣又無助的表情看我。然而溫言自己也知道,在夏千那樣的注目下,他還是做不到無動於衷,他手裡的鋼筆在紙上畫出雜亂的線條和塗鴉。
溫言並沒有做出任何叫停訪談的指示,而夏千也並沒有指望他會這樣做,大約對她而言,光是溫言這樣冷靜地看著她,就已經莫名給了她鎮定下來思考的勇氣了。
她捏了捏拳頭,終於不再那樣發抖,可以理智分析眼下的局勢。
眼前的養父和林甜,都不見得有多少善意。養父此刻一番言論和已經老敗的外表與夏千光鮮的形象相對比,確實為他拉到了不少同情,此刻他一番話,倒是把夏千陷入了忘恩負義的不孝指控里。而林甜,似乎站在夏千的角度覺得夏千一定有苦衷才會這麼做,並且循循善誘般想要引導夏千講出這其中的隱情,然而深想,卻也是圈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