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木槿花西月錦繡3> 第20章 何當與君期(4)

第20章 何當與君期(4)

  「那年平定了賀莫大亂,那日我在宮中多飲了幾杯,就到金玫瑰園散步。我還記得,園子里種滿了玫瑰花,各種各樣,帶著露水,那樣的芬芳,那樣的美麗,然後我聽到了那仙樂一樣的琴音,見到了那天仙一樣的美人兒。我站在那裡獃獃地看著她,她對我一笑,扔給了我一朵紅色的玫瑰花。」波同一臉神往,然後忽地語氣一變,「我失魂落魄地想追過去,沒想到,可汗看到了,一怒之下,就將我的左眼挖了出來,然後貶出了弓月城。」


  眾人一陣奇怪的沉默。


  「禍水,看吧,漂亮女人就是禍水。」一個有點尖細的聲音高叫著,引起一片附和之聲。


  「對啊,想想光義王也是寵愛嬋嬋夫人才荒廢朝政,以致小人當道,民不聊生的。」


  「她不是禍水。」波同抱著那柄破刀在眾人七嘴八舌中愣了一會兒,忽然開口大聲說道,「她是仙女,是昆崙山的玫瑰仙子下凡。」


  一人奇道:「波同大人,明明是她害得你瞎了一隻眼睛,被趕出了弓月城,你為何還如此袒護她?」


  玉華從雲中探出臉來,將無限的碎銀光輝灑向人間,映在波同那一隻睜得大大的棕眼上,反射著銀光。他嘆了一口氣,大聲說道:「就算她害得我身心受創,背井離鄉,受盡顛沛流離之苦,可我波同還是喜歡她,我們突厥男人喜歡就是喜歡了,沒有道理。」


  眾人又奇怪地靜了下來,默默地看著他。


  我也不由得彎起了我的嘴角,無限唏噓:此人還真是個痴情的大傻子。


  只可惜,這世間情字又有幾人能堪破呢。


  我轉身往自己的營帳走去,卻聽一人問道:「喂,波同大人,你那個玫瑰叫啥名字,不會叫玫瑰吧。」


  一陣鬨笑聲中,卻聽波同驕傲地說道:「你們這些個大理蠻子,她怎麼會叫這樣庸俗的名字?」


  他吊足了眾人的胃口,終是傲然而深情地說道:「她的大名叫熱伊汗古麗,火拔家的第一美人。」他想了想,雙頰浮起一絲紅暈,「不過我還知道她的小名,因為我不止一次聽到可汗私底下叫她……木丫頭。」


  我猛地停住了我的身形,那一聲木丫頭如鋼針一般扎進了我的心上。


  木丫頭,木丫頭,怎麼會是這個名字?非珏不是忘記了以前的一切嗎?為何、為何他最愛的妃子卻有著這個名字呢?


  我眼前的景物漸漸模糊了起來,直到齊放在身後低低叫了數聲,我才醒悟了過來。


  我如風一般轉過了身,推開了齊放,跑回去擠向那堆士兵,一下子跨過篝火,來到波同面前,努力抑制住自己顫抖的聲音問道:「你且再說一遍,撒魯爾可汗的第一寵妃,她的小名叫什麼?」


  所有人一驚,看到我齊刷刷地跪了下來,都偷眼瞧著那個波同。


  波同被我嚇得連行禮都忘了,情急之下,臉漲得通紅,然後冒出一連串突厥語,好像是在說我什麼也不知道之類的。


  「夜深露重,請娘娘回營帳吧。」身後傳來蒙詔的嘆息,「太子馬上便回來了。」


  我慢慢地冷靜了下來,放開了波同。


  蒙詔看我的目光滿含悲憫。


  波同終於額頭伏地,我也黯然垂下了眉眼,默默地回到營帳內。


  齊放跟了進來,為我倒了一盞酥油茶,「主子先喝杯茶,壓壓驚吧。」


  我輕輕揮了揮手,「小放,非珏沒有忘了我,又許是沒有全忘了我,可是卻被人利用了,他以為那個女子是我。」


  我沒有目標地盯著帳簾,腦中滿是櫻花雨中那微笑的紅髮少年,不由自言自語了一陣,這才發現齊放滿是擔心地看著我。


  我說道:「小放,我要去西域,一定要去!」


  「我勸主子還是不要去。」齊放咳了一聲,「主子,香凝來信說,西突厥攻下東突厥了。緋都可汗為了報復,將摩尼亞赫一族全部趕到鄂爾混河活活淹死了。但凡是同摩尼亞赫扯上一點關係的,無不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最好的也是淪為奴隸,苟活於世。如今兵荒馬亂,城門封閉之際,實在不是進城的時機,不如等幾日通關再說吧。」


  我渾身的力氣彷彿抽幹了,口中喃喃道:「也罷,終是我負了他。」


  齊放趕緊扶住我,急著要喚大夫進來。


  我一擺手,那止不住的疲倦湧上心頭,「小放,我累了,你也下去歇息吧。」


  齊放欲言又止,替我蓋上毯子。我緊緊裹著毯子抱著自己,他守在我身邊良久,直到以為我睡著了,才輕輕嘆著氣走了出去。


  那一夜下半夜,天忽然陰了下來,悶悶的雷電之後,大雨傾盆而下,沖刷著草原大地。風雨之聲大作間,往事隨那閃電驚雷,一遍一遍地在我腦海中沸騰。


  好餓,我深一腳淺一腳地慢慢走在河沿邊上,肚子又咕咕叫了起來。昨天碧瑩的病又犯了,我今早起晚了,周大娘恁是生氣,吩咐廚娘不給我那一份,我可以不吃,可是碧瑩都咳得兩天水米不進了,說什麼也要吃一點啊。怎麼辦,趙先生這幾天不進園子,大哥和二哥也到山裡去集訓了,錦繡又好像去執行什麼秘密任務了,怎麼也找不著人。


  怎麼辦,我得弄些東西,我的頭暈暈的,渾身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其實我也兩天沒吃的了,怎麼辦,我和碧瑩都會死嗎,死在這個破舊的小北屋裡嗎?

  我的腳絆著一塊石頭,一下子摔了個狗啃屎。我喘著氣爬了起來,可是一個趔趄又摔在地上,我的悲傷伴隨著絕望,終於嘶啞地放聲痛哭,我難道要在這個破時空里的這個破原家活活餓死嗎?

  我要回到二十一世紀,我不要死在這裡,不要!

  我哭得傷心,卻聽到一個有些猶豫的聲音:「呃?你不是那個木丫頭嗎?」


  我抬起滿是泥巴淚水的大花臉,隔著淚眼,卻見一個英挺的紅髮少年正彎著腰,眯著眼使勁看著我,「你幹嗎躺在泥巴里,你在號什麼呀?」


  我號?


  我哭得更傷心了,坐起上半身,一邊抹眼淚,一邊泣聲說道:「誰沒事躺在泥巴里,我快餓死了,我為我自己哭靈不成嗎?」


  想想自己兩世記憶的主,結果是死在泥巴里,還是給餓死的,更是泣不成聲。我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只是不停地邊哭邊說。我漸漸哭完了,眼前哪裡還有紅髮少年的身影,我吸了一口氣,拿袖子擦了擦眼淚鼻涕,扶著旁邊的冬青樹,好不容易站了起來。


  忽然一陣風吹過,卻見眼前又多了一個紅影,他一手技巧性地拿著一摞比他的臉高出一截的大麵餅,另一手搭著涼棚左看右看,口裡還不停地叫著木丫頭、木丫頭。


  我愣住了,卻見他噔噔噔跑到對面的大槐樹前,認真地說道:「你莫要哭了,這是我們家鄉的饢餅,你能吃嗎?」


  「不愛吃嗎?」他皺著眉頭等了一會兒,不見大槐樹回答他,便嘆氣道:「你們中原女子真嬌氣,你且再等我一等,我到紫園的廚房裡給你拿點別的吧。」說著轉身就要走。


  我一急,又哇地大哭了起來,他這才驚詫地回頭看我。


  那一天,我顧不得任何禮儀,坐在泥巴堆里第一次吃到玉北齋的饢餅。原非珏就抱著膝蓋,蹲在我旁邊,他一動不動地微笑著看我把一大張餅吃完,唯有那一頭紅髮隨風飛揚,如春風拂面。


  「現在不餓了吧?」原非珏開心地說著。


  我訕訕地打了個飽嗝,臉紅了起來。他的那雙酒瞳笑彎了起來,等我站起來的時候,我這才發覺我的腳麻得走不了路了。


  正焦急間,原非珏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陣,然後一點也沒有架子地在我面前蹲了下來,「快上來吧,我背你回去。」


  「不行的,給周大娘還有別人看到……」我的話還沒說完,非珏早已從背後拖過我的手臂,直起身子,向前走去。


  「我身上臟,珏四爺。」我渾身都是泥巴,我還兩天沒有洗澡,都有味了,連我自己也聞到了。


  他微側頭,懶洋洋道:「沒事,反正我也看不見。」


  那語氣有些闌珊,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痛了,「珏四爺,你我主僕有別……你快放下奴婢吧。」


  「你們女人真是啰唆,果爾仁說得對,女人果然是禍水。」他很認真地回頭對我說道,「一會兒就到了,就別嘮里嘮叨的了。」然後他便昂起頭背著我走向一條同德馨居完全相反方向的路。


  非珏、非珏,猶記那年除夕晚上抽的花簽子,你的命數是香夢沉酣,現在我終是明白了,你當真進入了你的夢境,那你的夢中可有我,可有當初的誓言?


  你親手留給我那根銀鏈子,你說過無論我變成什麼樣子,你都會認得出我的,然而為何你卻見面不識,只空餘我獨自悵然悲辛?


  櫻花雨中,非珏向我走來,還是少年的模樣,酒眸滿是深情,「木槿,我終於看見你了,原來你長得好美啊。」


  我向他奔去,他卻目不斜視地穿過我的身體而去,走向一個美麗的身影。


  我肝腸寸斷,追著非珏,唇上卻一痛,睜開了眼。


  一雙紫琉璃一般燦爛的紫瞳近在咫尺,寒光湛湛似利刃一般。


  「看來,我驚擾了夫人的春夢啊。」段月容坐在我的身邊,一手支額,一手撫弄著我的唇,滿臉冷笑。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