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何當與君期(3)
當下他以原家暗人向主人效忠的儀式,對我立了誓。他拿出他的腰牌,那腰牌上系著一顆紫玉珠,將他的血滴在紫玉珠上,立時,紫玉珠爆了開來,裡面露出一顆紅藥丸,我微笑著拿出了這粒藥丸滴了血,他一口吞下。從此,每月月圓之時必得我的血滴作蠱引,不然必受萬箭穿心之痛。
「今晚,小人便送主子出去。」鬼爺滿臉諂媚,「只不知主子上哪裡去呢,可有接應的人?」
我也不抬頭,「這你就不必過問了,今後只消看到這首詩,自有人會聯絡你,你若有事,也只用這首詩便可。」
我將剛寫完的字條交與他。他的肥手攤開來看,喃喃念道:「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若有人對出下半首,便知是自己人了。」
他對我重重一磕頭,「謝君爺賜字。」
那一晚,我睡到一半,卻聽有人輕喚:「主子,主子。」
我猛一驚醒,只見床頭站著個高大人影,身穿夜行衣,目如朗星,面色清秀。我喜上眉梢,「小放,你可來了。」我立時起身。
齊放伸手露出小指,上面戴著我送予他的五彩斑斕戒。話說這是永業九年在康城跑貨時買的,那時我覺這孩子老酷著一張臉,這個五彩斑斕戒有助於緩和他的冰塊氣質,怎奈當時他死活不肯戴,我便哄他說可用於危急時刻相認,以證明不是易容的敵人。一句戲言卻讓齊放老實地戴了上去,真沒想到還真有用上的一天。我的心踏實了起來,同他向蒼茫的夜色奔去。
一路之上暢通無阻,我跟隨齊放順利地來到客棧外,早有幾個人影牽了馬閃出來,正是朱英他們四大長隨,我喜上心頭。
朱英小聲嘀咕著:「守備鬆懈得讓人奇怪啊。」
我心想,恐是那個鬼爺故意放我走,好示忠心,又不得罪上家。便也不多言,只催眾人先走。
旭日東升,我們一行人根本不敢停步,匆匆出了城。
迎面而來的是關外漫天的風沙。齊放為我準備了帶面紗的寬邊帽,我看了下,竟然還是君氏的產品,質量不錯。
也許是重新獲得自由的感覺襲來,讓我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脫口而出道:「回去一定要同綉娘交流,這顏色不行,太屎了。」
齊放愣了一愣,轉而展顏一笑,露出許久未見的梨渦,「主子說得有理,等狗日的張之嚴被打敗了,瓜洲又是我等的天下了。」
張之嚴?我的心又沉了下來,「家裡的境況如何?」
「家裡還是被封著。不過張之嚴倒沒有為難家眷,只是命人嚴加看管,花東夫人倒常去接濟。」齊放見我一陣沉吟,又道:「主子放心,小人布下人馬,皆在暗中相護,現如今孩子們和列位夫人一切安好。」
我點頭,我忽地注意到沿歌和春來看我的眼神不太對勁。
春來萬分疑惑地一會兒看看我的臉,一會兒又心虛地看看我的胸。沿歌的嘴呈O字形半張著,愕然地直直地盯著我的胸猛看。
糟糕,時間太急,我忘了化男裝了。
朱英畢竟也是老江湖,眼神僅僅一個詫異,也就恢復了平靜。那兩個卻還是毛頭小子,又同我朝夕相處,我正要發話,齊放早已過去,一人頭上賞了一個毛栗子,嚴肅道:「忘了我告訴你們,遇事萬萬沉著,臨危不亂,如今驚成這樣,如何能行走江湖?」
春來比較老實,可能還沒有轉過彎來,嘀嘀咕咕道:「誰叫先生扮女裝那麼好看,讓我還以為先生就是女的呢。」
沿歌及時補上一個毛栗子,「笨蛋,還看不出來,先生就是一個女人,把我們蒙在鼓裡好幾年了。」
「瞎說,你小子又騙我……」春來回捶了沿歌一下,把他捶趴在馬背上嗷嗷痛叫,卻笑嘻嘻地對我說:「先生,你看沿歌這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騙人,先生怎麼會是女……」
他似乎慢慢回過神來,復又將眼睛緊盯著我的胸看,同時又被齊放和沿歌補了兩個毛栗子,終於窘困地捂著腦袋低下頭,臉紅到耳根。
我也乾咳幾下,正要說幾句安慰我這兩個義子兼弟子,卻見馬群中有一女子,易容成我的模樣,穿著打扮也與原來那身衣服一樣。看到我的目光絞在她身上,立刻利落地翻身下馬,對我跪道:「紅紅見過主子。」
「這是主子替身,還請主子隨我趕往多瑪,她會隨二位兄弟趕往肅州。還有肅州的兄弟,小人已經叫他們轉移了。」小放公式化地說道。
「小放做得好。」我微笑,「紅……」
齊放忽地插口,「主子,我們快走吧。」
那個女子木然抬頭,「主子,小人此去生死未卜,請主人答應小人最後一個要求。」
我正要答話,齊放的眼神滿是陰冷,可是嘴角上卻噙著一絲笑意,「大膽,你的命為君氏所救,還敢有何要求?」
那個女子垂下了眼瞼。
我不高興地說道:「小放,我想聽她說。」
齊放無奈地回頭對她冷冷道:「時間緊迫,有話快說。」
那女子道:「小人不喜歡紅紅這個名字,請主子賜還小女子原名。」
齊放的俊臉有些抽搐。
眾人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別處,沿歌這小子趴在馬上,咧嘴呵呵樂著,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發現我看著他了,馬上收了笑容,一臉肅然地看向地面。
我有些轉過彎來了,這個女暗人敢這樣當著我的面僭越齊放,定是同齊放的關係不一般。我看著齊放,卻見他正青筋暴跳地看著那個女子晶亮的眼。
齊放小時候的遭遇使他比較寡言內斂,這幾年同我走南闖北,更是深沉得不得了,同沿歌、春來又是師徒關係,一向冰冷嚴肅,只有跟我在一起,才稍微話多一點,今天這樣暴露情緒,莫非……
我驚覺自己如何遲鈍,花木槿死了,君莫問也不定什麼時候要掛,而周圍這些孩子卻全在長大啊,他們也將有機會體嘗愛的酸甜苦辣,小放也不例外。
「紅紅這個名字是小放給你起的吧?」
這個女孩聽聲音很年輕,易容的臉看不出有任何變化,當她顫著睫毛默認的時候,我卻以女性的直覺感到她的臉紅了。這個小放,明明也算是允文允武,詩詞中的高手,卻偏偏給暗人取的都是些紅紅綠綠這類的名字,我便笑道:「你的本名是?」
「卜香凝。齊爺說暗人的名字越普通越好,只是這名字是娘親起的,是香凝唯一的東西了。」她的眼神黯了下去。
齊放的臉色沉了下來。
我點頭道:「好,卜香凝,君莫問與你約定,你若能平安到多瑪城與我會合,便能恢複本名,而且還會成為齊放的近侍。」
卜香凝睜大了眼,開心地笑了,看著齊放滿眼的幸福。
這是一種很奇特的感受,你在對面看著「自己」對著心愛的人滿心幸福地笑著……
我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湧起了一陣澀澀的感覺,原來我看著非白,笑起來是這個樣子的?
我也對她微笑了,卜香凝帶著歡樂的眼神,騎上一匹大黃馬,和另兩個暗人消失在我的眼中。齊放的眼神追隨著卜香凝,莫名地柔和了起來。
一輪紅日卷滾著沙塵蓬勃而出,映著我們衣袂飄飄。我戴上面紗,與眾人向南直奔大理國境內吐蕃的多瑪。此時此刻,南詔與大理正在吐蕃的氂牛河金沙江一帶展開激烈而殘酷的拉鋸戰,據說段月容已派人在多瑪一帶做好接應我的準備。
一路南下,捷報頻傳,段月容在金沙江沿岸,大破光義王的軍隊,漸漸地將其逼入了怒江沿岸。而在瓜洲的孟寅也傳來好消息,日漸拮据的張之嚴又遇到了百年難見的水災,江南一帶開始顆粒無收了,北邊的竇家又在邊境咄咄逼人,不得已的情況下,張之嚴同意了我的談判條件,以巨額資金換來我家人的平安。
當然其價格是昂貴的,一個人比個真人版金雕像還要貴,說實話這同綁票真的是沒有任何的差異了。
我將要出四千萬兩白銀,神哪,差不多是這幾年來我所有的小金庫了。
段月容在信中安慰我,說是等他拿下葉榆,第一個為我殺了張之嚴,挖出他的心肝下酒,替我壓驚。又許諾,這筆錢他搞定,等我到了多瑪,他必親手為我奉上這幾個月繳下的光義王的財物。
然而當我們一行五人來到多瑪時,段月容根本沒有出現。高原上風聲鶴唳,茫茫青灰大地中唯有一個雙目如炬的虎將領著一隊鐵騎前來迎接我,卻是久未見面的蒙詔。
「娘娘一路辛苦了。」看樣子這一場仗打得的確辛苦,蒙詔鬍子拉碴,臉都快脫一層皮了,黑黑瘦瘦得我差點認不出來,顴骨高露可還是難掩兩點高原紅。
自打段月容八年前見到了大理王,就一定要知道我身份的人稱我娘娘,我以為俗不可耐。更何況,蒙詔也算是我的妹夫了,也不應該這樣稱呼我。可惜現在的我正在努力忍受高原反應,太陽穴一突一突地脹痛不已,我強忍嘔吐之意,頭暈目眩地向他點了一點頭。
到了帳內,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替段月容開脫道:「娘娘千萬息怒,現在正是追擊光義王的大好時機,故而太子不在軍中,再過幾日……啊,娘娘,快來人……」
我哇的一下子嘔了出來,軟綿綿地倒在氈毯上。
元慶元年八月初十的好日子,巨賈君莫問被江南霸主張之嚴以通敵的重罪趕出江南之地,所有在江南的君氏產業被張之嚴沒收了,其家人被流放到黔中之地。然而民間傳言,那君莫問卻是耗盡畢生財力,以金山銅礦之資贖出家人。
八月十二,大理段氏神速運兵,斜插邏些城,而光義王二十萬潰軍在邏些城中被段月容瓮中捉鱉,光義王只帶著五百個兵卒逃回了葉榆,大理滅亡南詔儼然已成定局。
轉眼又是八月十五,我滿腹心酸地計算著我所失去的雪花白銀,夜不能寐。好在孟寅來信說是一大夥人被安全地接到了君家寨,得到消息的老族長早早打開寨門接大夥入寨安歇。
據說我的家眷們入寨的規模讓終年待在黔中的諸位司馬氏後人嘆為觀止。我在給老族長的秘信中請求族長讓我那幾個身世凄苦的孩童留在君家寨練習武功。其實很早以前,齊放就在君家寨培養我的暗人了,包括他的紅紅也是在那裡培訓出來的。
我沒有想到今年中秋的月色是在草原上看到的,上半夜的玉盤流光錦繡,可是到了下半夜卻忽然烏雲密布了起來。
我信步走出營帳,卻見篝火叢叢,到處映著年輕士兵的笑顏,三五一群圍著從邏些戰場上活著回來的士兵,描述當時的戰況。
我也不由自主地圍了上去,卻聽一個口音有些奇怪的士兵正眉飛色舞地說著話:「那光義王我可真服了,真真比我們撒魯爾王還要喜歡女人,隨軍出征竟然帶了好幾十個大美女隨侍,長得那個美啊。奶子大,屁股大,頭髮黑亮亮的,又白又美,就是草原上最美的……」
那個聲音說得陶醉,早有人涼涼地接過,「最美的奶牛。」
眾人一陣大笑,忽然有人問了我想問的問題:「你好端端的突厥人,何故攪到我們大理來呢?」
空中烏紗不停飄浮,映著那突厥青年的左臉上一道猙獰的疤痕劃過沒有眼球的左眼,他笑得毫無心機,淺棕的右眼放著興高采烈的光芒,似是滿面感嘆。
他的葉榆話很一般,加上說得快,眾人沒有聽清,於是不停重複,然後又逗得眾人大樂。我悄悄走到越圍越大的篝火邊上,靜靜聽著他的一番感嘆:「唉,這說來可就話長了。我波同原來可是突厥貴族,聽過突厥十大貴族沒,我們波阿德斯家原來就是其中之一,只可惜撒魯爾王剛剛回突厥那陣,我大伯的表妹的三堂兄的侄子吉亞帶領他的親族賀莫家族發動了叛變,被撒魯爾打敗了,我們家也就跟著沒落了。」
大夥聽得一愣愣的,有人還認真地掰著手指頭為他理親戚表,我也琢磨著這關係還有夠複雜的。
有一士兵問道:「原來你是逃出來的。」
那叫波同的青年滿臉鄙夷,「我們突厥人向來寧可流血,亦不會逃走,更何況我是撒魯爾王最忠誠的後宮禁衛軍官,我怎麼可能叛變?」他頓了一頓,「不過當時吉亞那小子兵變時,我的確也被吾皇懷疑過。直到我親手砍掉了吉亞的腦袋,獻給了吾皇,為此吾皇大赦我波阿德斯家族,賜予我『突厥第一勇士』的頭銜,只是將賀莫一族的男人割下腦袋,掛在城頭,女人小孩全充了奴隸罷了。」
眾人忽地靜了下來,詭異地看了波同半天,然後同時爆發出一陣大笑。
待眾人笑過之後,波同不悅道:「你們不信?那就給你們看看吾皇賜給我的寶刀。」
眾人一臉稀奇地看他獻寶似的將一柄烏黑破舊的刀遞了出來,高舉於頂,向西方拜了兩拜。
然後一下子抽了出來,刀形彎長,有點像土耳其彎刀,刀身森森烏黑,還帶著斑斑銹跡,眾人笑得更凶。
波同不屑地哼了一聲,「你們這些大理蠻子,就是不知道欣賞寶刀。我就是拿著這把寶刀殺了光義王的護衛,及時捉住了那些逃散的侍女的。」
「喲,波同哥,那為何太子沒賞你幾個,反倒把你給貶回來了呢?」一人湊趣道。
波同乾咳了兩聲,「這個……嘛,說來話長,只因……」
「只因這些個女人里,左將軍看上了那個最漂亮的嬋嬋王妃,可是她卻同你勾搭上了,然後偷偷溜走了,左將軍參了你一本,你就從副參將降到士官長了吧。」
眾人鬨笑聲中,波同冷哼道:「左將軍那是嫉妒,那麼漂亮的女人喜歡上我,不喜歡他。」
嬋嬋,這個名字很熟悉。我忍著笑意在腦中思索著,接觸到齊放若有所思的目光,猛然醒悟,那不正是非白安排在光義王後宮的暗人嗎?
光義王一敗,她的任務也完成了,既然逃了出來,莫非是回到了西安?
談到女人,本已溫暖的篝火變得灼熱起來,我正想起身,卻聽有人嘆氣道:「波同,那個叫嬋嬋的女人可是光義王最寵愛的妃子,我見過的。說起來,比當年的綠水夫人還要美。」
有幸見到過兩位美女真人的兵士們不由紛紛附和著。
而波同意興闌珊,懶懶道:「一般般吧。」
「嘿,聽你這口氣,倒像是見過女神似的。說到女人,我們大理美女可是天下聞名的。」
「喂,我就是見過女神了。小毛孩子們,告訴你們,弓月城中不但有著這世上最勇敢忠誠的勇士,還住著這世上最溫柔美麗的女人,那便是撒魯爾王最愛的可賀敦,突厥三朝元老果爾仁老葉護美麗的女兒,我們都稱她是可汗心中的玫瑰。」
我站起的身子又坐了下來。眾人也靜了下來,只聽他說道:「賀莫一族是皇太后原來的娘家,族長為什麼要反了撒魯爾可汗,一是欺他年幼,想自立為王,二是這個貪得無厭的傢伙,不但覬覦皇帝的寶座,還看上了可汗的玫瑰。
「吉亞用卑鄙的手段搶走了那朵玫瑰,可汗當然不甘心,年僅二十歲的可汗用最勇猛的戰法打敗了賀莫家族,奪回了他的玫瑰。
「他寵愛他的玫瑰是出了名的。這朵玫瑰的母親是中原人士,他花費巨資為她仿造漢人宮殿建了一座玉濉殿,為了他的玫瑰,他不惜同他的母親和原配軒轅皇后鬧翻了,與他的玫瑰同吃同住,對她百依百順。有人甚至說,弓月城有了兩個太上皇,為此太上女皇大怒,就默許了皇后殺那朵玫瑰。撒魯爾知道了,竟然不顧眾人的反對,同太上女皇大吵了一架,私自打掉了皇后懷了三個月的身孕,只是為了讓他的玫瑰能為他產下長子,好穩固宮中的地位。果然那朵玫瑰生下了一個男孩,也就是現在的木尹皇太子,為此他同軒轅皇后的關係很差,而可憐的皇后因此身體一直欠佳,這后位想必早晚也是那朵玫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