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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京華漫煙雲(2)

  宮婢宦官不停地出出進進,水晶珠簾急切地晃動著,宛如昭明宮的人心。


  唯有金磚上的大翡翠花熏爐白煙裊裊,不改初衷地緩緩延伸到大殿的每一個角落。


  榮及殿內,明可鑒人的地板上伏跪著一個太醫,身子顫抖得如秋風中的落葉,「上晏駕,便在這幾日了,還請各位大人為我東庭早做準備。」


  竇英華冷著臉揮退太醫,伸手拂過金絲線繡的袖口,打開自己專用的九龍碧玉盞,只覺一股清香撲鼻而來,劍眉一挑,「這不像是前年的龍井?」


  卞京諂媚道:「不愧是竇相爺。這正是今年新制的獅峰龍井,據說是令茶娘連夜摘采炮製。」


  竇英華不動聲色,「南邊的商路不是早就斷了嗎?」


  高紀年說道:「相爺說得是。永業九年宛城停戰,有位商戶冒著風險將新產的茶葉和東南的綢棉販進來一次,不想今年此人又從這條商路進了京都。」


  竇英華一挑眉,正要問是哪個商人敢如此大膽。他敢進來,必是有人擔保,朝中敢替他開商路的,也必是這三人之一了。


  高紀年面色尷尬,跪地奏曰:「相爺息怒。南方戰事,加上東北兩場旱災,宮中修了走水損毀的幾處大殿,國庫早已虧空良久。今年東突厥又要迫我東庭歲幣翻倍,恐是難以維繫,這個月各部官員的俸祿也難以發放了。」


  劉海也跪了下來道:「相爺,我與同修、正文商量了一下,覺得為今之計,朝廷若向官員借銀,則落入原逆口實,實為下策,不如向商家借銀,以渡難關。竇相以為如何?」


  竇英華面色稍霽,「哦,那爾等認為可向何人借銀?」


  劉海道:「相爺可聽過民間傳言『莫問東海君,蓬萊借銀人』?說的便是這東南一帶首富君莫問。據說此人雖出身夜郎山地,但經商技巧甚高,翻遍史書,亘古未見,能言善辯,打通了五年未通的南北絲路與茶路,與張之嚴乃是結拜兄弟。民間傳言此人好色無比,家中姬妾成群,平素又好孌童。大理民間又言其為南詔紫月的男寵,亦有人說那紫月公子落難之時,曾受其接濟,故而即便豫剛親王封鎖了南詔商路,仍為其打通了茶路,為其提供絕無僅有的販茶特許權。」


  高紀年補充道:「南詔多年未犯我南部國境,十有八九皆賴此君。張之嚴器重此人,亦與此有關。」


  竇英華呷了一口龍井,「這茶便出於此君了吧。」


  「相爺明鑒,正是此人所販。」


  竇英華沉吟片刻,「問商家借銀,商人貪利,如何還與之?」


  高紀年道:「此人乃是庶族,出身貧寒,賜個虛職、給個封號想必便能打發了。」


  竇英華冷笑一聲,睨著高紀年,「此人既能在南北打通商路,連張之嚴都如此看重,爾等豈可小覷?」


  劉海點頭道:「相爺高見,臣等也是這樣想。若能投其所好,設法拉攏此人,便可讓其幫著勸服張之嚴,連帶封了張之嚴,從此他便是竇家的王爺,以後東南出兵他便不可再打馬虎眼了。」


  竇英華放下茶盅,淡淡說道:「等一會兒回了府,見一見再說吧。」


  三人垂首稱是,復又立起。


  竇英華淡淡道:「皇帝晏駕,就在這幾日,汝等做好準備。」


  卞京賠笑道:「太子登基,一切就緒。」


  竇英華覷了他一眼,淡笑著不置可否。


  劉海小聲呵斥道:「卞大人糊塗了。」轉而向竇英華恭恭敬敬地伏地磕了三個頭,行了個君臣大禮,「臣等定會儘力安排軒轅太子的禪位典禮。恭喜吾皇,賀喜吾皇。」


  高紀年也是一臉諂媚地行了三叩九拜之禮。


  卞京的手一抖,青瓷金邊茶盅不由滑落在地,裂個粉碎,發出一聲清脆的巨響。他雙腿抖著,跪倒在地,也學著劉海和高紀年,語無倫次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卞京平復了一下激動的情緒,「皇后那裡……」


  「我自然會說服她,麗華畢竟是我竇家的人。」


  窗外一輪紅日似火,卻轉眼被大片大片烏雲遮掩,天地間暗了下來,雷電隱隱地在烏雲中露出臉來,如金龍矯健地在空中騰挪,直擊昭明宮最高處的一處殿宇——宣和殿的頂脊。


  金龍迅速地隱去,躲在密布的黑雲里嚴厲地對著人間一聲怒吼,宣和殿驟然燃起了大火。在宮人驚慌的大呼走水聲中,春雨嘩嘩落了下來,恍似軒轅皇室的眼淚無法停歇。


  三月初九,君莫問和齊放頂著春雨出了相府,豆子趕緊和君春來上前打起傘來迎上馬車。


  車廂里,君莫問笑聲朗朗。


  齊放問道:「爺是用了什麼方法讓竇相爺答應了您的不情之請?」


  豆子在外面趕著車,只聽君莫問笑道:「我若收了他賜的虛位,如何還能進西北做生意?便說祖上有訓,向來經商不做官,做官不經商。但我婉轉地問他要了在京城販賣鹽和鐵器的權利,還有在京城開的新票號,希望能做官家生意。還有卞京和高紀年,我答應讓他們入股分紅,並幫他們在江南置田產,他們自然求之不得,替我在竇英華面前解圍。竇英華也看上了我的銀子,還指望著我給他送些湘潭的鐵器好打天下。不過我聽出來了,這竇英華可是想讓我幫著一起勸降張之嚴,你說說他這算盤打得好不好?」


  來到京城的別苑,剛進門,沿歌來報:「先生,竇尚書剛派人送了個紫檀木書箱給您。」


  君莫問狐疑道:「我與這個竇雲兼素無往來,況且此人素有清名,何故給我送東西?」


  他和齊放走進書房,豆子正要跟進去,卻聽小玉喚了一聲:「豆子,快來幫我把樹上的絹子取下來吧。」


  豆子咕噥道:「好好的,怎麼讓絹子上樹了呢。」


  小玉的臉紅了紅,「請你幫著上樹拿方絹子,又這樣推託了。」


  豆子跟著齊放練了三年,武藝已是小成,便施展輕功躍到那棵百年大樹上。不一會兒挪到頂端,只見一方鵝黃的綾羅掛在枝丫上,心中暗想:「明明沿歌那小子的武功比我好多了,偏又使喚我這個新人。」


  他伸手夠著了那方絲絹,一股幽香飄進鼻間。豆子心中一喜,正要躍下,越過龍脊般的牆院,卻見府外的長安街上兵甲林立,官兵的燈火如長龍蜿蜒在每一處街道,照得長安城一片通明。士兵們正在挨家挨戶地搜著什麼,看到七八歲的小孩就抓進了木牢車。


  豆子疑惑地滑下樹去,正要將絹子遞給小玉,卻聽見前廳一陣騷動。


  齊放和君莫問早已在前廳,笑得依舊溫和,豆子卻覺得他的眼中有絲凝重。


  為首一人滿面橫肉,有些貪婪地看著花廳的珠光寶氣,「有重犯逃出,須搜搜貴府。」


  君莫問賠笑道:「軍爺要事,請儘管搜。」說著脫下手上的藍田玉扳指,遞到那士官長的手中,「軍爺辛苦了,還請笑納。」


  那士官長立刻奪過扳指在燭光下看了半天,咧嘴笑道:「這怎麼好意思呢?」


  一邊說著話,一手卻快速地將扳指塞進懷中。


  那士官長轉身對士兵喝道:「下手輕些,若沒有,快走吧。」


  各小隊長紛紛回說沒有,卻唯有兩個小兵氣喘吁吁地提出個紫檀木葡萄花紋箱子,說道:「長官,小的們發現這個,分明是宮中御用的箱子。」


  那士官長的臉猛地一沉,「大膽,這箱子是從何而來的?」


  君莫問笑著正要答話,已有人朗朗道:「此箱乃是本官用來裝給君老闆的贈書。」


  眾人一回頭,卻見一人著一品大員朱袍,腰系玉帶,臉方方正正,留著長須美髯,疾步走來。


  那士官長立刻跪了下來,「殷大人。」


  「兩個月前,竇相賜我此箱,我便將之轉贈友人,聽聞今晚宮中有要犯出逃,便前來看看竇相的要客是否安好。還有,快隨我去西巷,你要找的人已找到了。」殷申的眼睛閃著光。


  那士官長得令,立刻點齊了眾人出了君府。


  殷申向君莫問抱了抱拳,「君老闆,前些日子相贈的幾本詩書乃是古物,貴重萬分,以後便有勞尊駕照應了。」說罷遞上刑部的通官文牒,也不耽擱,帶著眾人昂首離去了。


  君莫問凝著臉喚道:「此處不宜久留,立刻收拾回瓜洲。」


  眾人立刻悶頭去各自收拾了一下,帶著那口箱子來到城門下。


  君莫問沉吟片刻,只亮出了竇英華賜的通關文牒,一行人馬出得城外,不敢停留,策馬疾奔三日,好歹把追兵甩了。然後馬上換了水路,來到水面開闊處的長江地界,便有東吳官兵前來查驗,見是君莫問,立刻笑著放行,君莫問方才鬆了一口氣。


  這時豆子聽左右船家聊天,方才知曉熹宗皇帝駕崩,同日皇后也殉葬了,太子軒轅翼登基之日,頒詔禪位於竇英華,天下嘩然。竇亭當著眾人之面痛責竇英華殘害軒轅,被竇英華下了大獄,大儒馮章泰拒絕寫登基詔書,滿門抄斬。


  各路諸侯打算藉由此事,再次糾結兵力,攻上京都。有人說那太子是假扮的,真的太子已為竇英華所害,又有人說真太子已遁入民間,等等。


  豆子心裡不知為何七上八下的,總覺得熹宗皇帝駕崩的那天正好是他們趕出京城的那天,太過巧合了。不過他向來沉默寡言,便也斂聲凝聽罷了。


  一日,君莫問過來讓豆子進了他的船艙,卻見屋中坐著一個面如冠玉的公子,也就七八歲的樣子,同調皮的君夕顏差不多大,明明穿著普通棉服,卻有著一種不可忽視的貴氣,鎮靜地看著豆子。


  君莫問笑了笑,「小川,以後豆子會來專門侍候你的。」


  那個小孩微微點了一點頭,看了眼豆子,「多謝卿……多謝表叔。」


  君莫問乾咳了一下,笑道:「豆子,這是我的遠房表親,姓黃名川,以後你就叫他川少爺吧。」


  豆子的心裡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不明白,只是點點頭,將乾瘦的身子跪了下來,規規矩矩地給他叩了個頭,「豆子見過川少爺。」


  川少爺對豆子虛扶一把,說了聲免禮。豆子也不問,便站了起來,垂首站在一邊。


  君莫問眼中閃著嘉許,點了點頭。


  豆子的生活中從此又多了一個川少爺。


  這個川少爺比他更沉默寡言,但他好像同夕顏小姐不怎麼合拍,兩人打從一見面開始,就鬥嘴打架。有一點豆子比較佩服夕顏小姐,就是能把這個修養不錯的川少爺給惹惱了。


  按理豆子比兩人都年長,偏生兩個都是主子,弄得豆子不知道該幫哪一邊才好。


  這一天,為了一句「刁蠻丫頭」,川少爺又把夕顏給惹惱了,兩人先是吵嘴,然後又扭作一團。


  到底夕顏算是希望小學的地頭蛇了,那幫子學員們都瞎起鬨,幫著夕顏來打川少爺。


  豆子一邊使眼色讓小玉差人將夜宿倚香閣的君莫問給請回來,一邊幫著把川少爺救了出來,躍到樹上。川少爺的臉上被夕顏的小手抓得一道道的,還是倔強地看著下面的夕顏,當然她也好不到哪裡去,小臉也腫了起來。小丫頭開始準備爬樹追上來打了。


  川少爺從鼻子里重重哼了一聲,道:「打死孤也不信你這樣的刁蠻丫頭是大理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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