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高澎!」我尖叫,跳起來就朝他猛撲過去,揪住他的衣領狠狠地踢他踹他。「幹什麼,幹什麼,考兒你幹什麼?」高澎被我突如其來的拳腳弄蒙了,毫無防備,我又扯住他的耳朵惡狠狠地吼:「臭小子,我要殺了你!……」
「救命!」高澎慘叫。
一個月後。
深圳國際機場人來人往,我和高澎在接機口已經耗了近兩個小時,還是沒等來從韓國首爾來的航班。廣播里解釋說是天氣原因,飛機晚點。高澎急得不行,板著臉,在我面前走來走去,好幾次都跑到外面去吸煙。
「你甭急,不就是晚點嘛。」我安慰他。
「是,是晚點。」他也自我安慰。看他的樣子,不像是鬧著玩的,他是真的戀愛了。就如我當初看英珠一樣,也不像是玩兒,那死丫頭怎麼就被其貌不揚的高澎迷住了呢?「緣分嘛,是解釋不清楚的事情。」高澎一說起這事就很得意。
據他口述,他和英珠是在攝影展上相遇的,但當時人很多,英珠就要了個簽名,相互都沒有留下特別深的印象。但在結束工作後到滑雪場滑雪,兩人入住山頂酒店時居然住到了一個房間。因為適逢大雪,他們和其他遊客一樣都被困在了山頂,最後一個房間被兩人同時搶住。因見過面,大家都很客氣,也都沒往深處想,但高澎用他那三寸不爛之舌口若懸河地侃了一個晚上后,第二天早上英珠就愛上他了,兩個原本八竿子都打不著的異國男女大有相見恨晚之感,迅速墜入愛河。
「我也搞不清楚,你說漂亮吧,比那丫頭漂亮的不計其數,說溫柔吧,她……她簡直就是……」高澎每每說到跟英珠的相戀總是在幸福中顫抖,我一看就知道,這小子肯定沒少挨英珠的拳頭。
可感情這種事就是這麼奇怪,一物降一物,看上去完全不搭界的人沒準就能擦出火花,就像我跟耿墨池……一想到他,我心底就割裂般的疼痛,已經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打電話給安妮,她說她哥哥回了趟紐西蘭后就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現在遊走在世界的哪個角落,可能,他是真的消失在這世界上了……來深圳的這一個月里,白天我勉強還能應對,晚上獨處時就抓狂,他的面容、他的聲音無論是在清醒時還是夢境中,都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高澎很善解人意,工作之餘帶我到處兜風散心,認識各種新朋友,以為這樣我就可以緩解內心撕裂般的疼痛,但是,我知道這是徒勞。
就在一個禮拜前,妹妹白崴突然打電話給我,說耿墨池去湘北找過我,還留下了一封信。我要妹妹發特快專遞把信寄過來,一天就到了。打開信一看,信中就一個地址:
「西雅圖湖景墓園,××××號。」
當時我正在高澎公司的辦公室里跟同事說笑聊天,看到這個地址一下就旁若無人地號啕大哭起來,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誰都勸不住。
只有我知道,這個地址就是耿墨池在西雅圖買下的墓地,他曾經跟我提過,他希望死後能葬在西雅圖,無所謂故土,無所謂落葉歸根,他就是喜歡這個城市。而我還知道,他買下的肯定是個雙人墓,這個墓地就在西雅圖聯合湖區以南的一個山丘上,視野開闊,迷人的海港就在山腳下,西雅圖不眠夜,從此永恆!他告訴我這個地址,就是表示他會在那裡等我,什麼多餘的話都不會說,也不用來找我,他知道我會明白。
「她來了!!」高澎猛地拽住我的胳膊往前面拖。
我這才醒過神,在人群中搜索,一眼就看到了一身韓派打扮的崔英珠拖著行李朝我們飛奔過來,但她並沒注意到我,只看到了高澎,因為我們事先都嚴格保密了的,並沒有告訴她我和高澎認識。她撲進高澎的懷裡又叫又跳,摟住他的脖子狼吻,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親愛的,親愛的,你等會兒,我給你介紹一個人,」高澎拉開英珠的胳膊,把神秘的「禮物」推到了她面前,「這是白考兒,我最好的朋友……」
英珠的目光轉到了我的臉上,這才發現了我的存在,她的瞳孔跟貓眼似的忽大忽小,而我在她的瞳孔中卻似一隻微笑的老鼠,「噢——喲——」她一聲嗷叫,母貓瞬間變成母狼,一腳踹開男友高澎,張牙舞爪地就沖我撲了過來,「我要吃了你,Cathy!……」
「救命!」我奪路而逃。
兩個小時后我們在南山的一家湘菜樓吃飯。
「你們中國真是太好了,多麼美麗的國家,我上個月在北京遊覽回國后就跟我爸媽正式提出要到中國來,他們開始都不答應,但我不管了,前仆後繼地來到中國,為的就是跟我心愛的男人白……白頭那個什麼……我愛中國,愛這裡的一切,告訴你們,我不回去了,我要娶我的男人……」
「等等,親愛的,是你嫁給我,不是你娶我……」高澎糾正女友的口誤,英珠的中文其實還可以的,就是常常詞不達意,比如剛才她把「不顧一切、義無反顧」說成「前仆後繼」。以前在西雅圖我們多是用英文交流,還感覺不出什麼,現在她用中文說話,直聽得我一愣一愣的,目瞪口呆。
「你給我閉嘴!」英珠不由分說地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腳高澎,一臉惡相,「當然是我娶你,你可是答應過我的,今後無論我們過得怎樣,你都要以我為中心,要為我買牛買馬,這輩子都聽我招呼……」
「買牛買馬?」
「是……是做牛做馬……」高澎低聲解釋。
我竭力忍住笑。
「做牛做馬?」英珠眉頭緊蹙,很是疑惑,「我們是人類呢,怎麼做得出牛馬?做出BABY還差不多。」
我身子往後一仰,差點翻倒在地。
在韓國,老闆是被稱為「社長」的,自從英珠來到公司,一切都在迅速韓化,不僅要求員工一律稱高澎為社長,見了面打招呼點頭都不行,還得鞠躬,「社長,您早!」這樣的話從員工嘴裡說出來,總是感覺怪怪的,連高澎也不適應,抓耳撓腮的,不知道怎麼回應。每次瞅他那尷尬樣,我都躲一邊偷笑。但英珠做事是很認真的,非常嚴謹,這跟她在美國多年的求學經歷有關,工作時半句玩笑話都沒有(跟我也如此),嚴厲又不失風度,很注意自己在員工面前的形象。可下了班,她就露出本來面目了,不是抓著我滿城尋美食,就是押著我陪她到處找樂子,哪裡好玩往哪裡擠,這時候,高澎的身份只有兩個,一是司機,二是付賬的。
白天我們三個人是工作夥伴,晚上就是三個瘋子,有時候更像孩子,嬉笑打鬧無所不為。我住的地方跟他們的公寓在一棟樓,有時候鬧晚了我就睡在他們公寓,確切地說,我們根本就沒睡,放點舒緩的音樂,開瓶好的紅酒,弄點水果沙拉點心之類的,坐沙發上的,趴地毯上的,聚精會神地聽高澎談他的人生奇遇。羅布泊、可可西里、西藏、新疆,在高澎的描述下異常生動,充滿傳奇色彩,我不得不承認,高澎其實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他深邃迷離的內心世界讓每個接近他的人都著迷,我終於明白英珠為什麼那麼迷他,儘管她總是很兇的樣子,可眼神中流露出來的溫柔愛戀就是個瞎子都感覺得到。他們是幸福的一對!
至於高澎經營的公司,很大程度上是他個人藝術的實踐地。搞攝影出身,加之豐富的人生閱歷,對事物的獨到見解,使得高澎在深圳廣告界如魚得水。據他說,公司建成初期要靠他們自身去拉業務,可是現在,很多客戶都是主動找上門的,懸挂在市區各個醒目位置的精彩廣告就是公司的活廣告。高澎既是老闆,又是設計總監,具體的市場運作都交給了英珠打理,我在公司只負責文案及策劃,大家合作挺默契。
七月的時候,公司接到一個地產廣告,是個大客戶,高澎親自操刀。對於設計上的事,英珠是從不干涉他的,百分之百地相信他,我也很相信他,通常是他拿出草圖,我在上面設計文案即可。我問英珠,什麼樣的客戶,讓高澎這麼重視。
英珠說是個香港客戶,剛在南山開發了個時尚樓盤「盛世華園」,很挑剔。據說是換了好幾個廣告公司都不滿意,這次是經人介紹主動來找高澎的。
兩天後,高澎興高采烈地拿出了背景草圖,在圖紙展開的剎那,猝不及防的心痛一下擊倒了我,畫面雖然經過一定的藝術處理,但還是如此熟悉,璀璨的燈火港灣前,太空針傲然獨立,一對熱烈纏綿的男女在夜空下擁吻,風吹亂了他們的頭髮,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們倆……這不是電影《西雅圖不眠夜》的劇照嗎?
「怎麼了,考兒?」高澎丟下畫稿扶住搖晃著身子的我。
「沒,沒什麼。」我擺擺手。眼眶中陡然漾滿淚水。
高澎疑惑地看著我,「怎麼突然哭了?」
「怎麼選這個背景?」
「英珠給的創意,她不是從西雅圖過來的嘛。」
「換個吧。」我無力地說。
「這個……」高澎有些遲疑,「我覺得挺好的啊,那個樓盤建在一個山丘上,可以很好地俯瞰城市的夜景,跟《西雅圖不眠夜》正好不謀而合。」
我沒有再說什麼,盯著那畫捲髮愣。
「考兒,我真覺得這個創意不錯。」高澎見我沒表態,有些急了。
「那就用這個吧。」我給了他確切的答覆。
「行,那你趕緊把文案做出來,那邊等著要呢。」高澎見我認可了草圖很高興,又說,「對了,今晚那個香港老闆請我們公司的人吃飯,你也一起去吧。」
我頹然地搖頭,「我就算了。」
「這怎麼行呢?人家指明要跟設計者談的。」
「我又不是這個廣告的設計者。」
「當然是啊,文案不就是你設計的嘛。」
「我還沒設計。」
「那就更要跟人家談了,知道了對方的想法,不是更有利於你寫文案嗎?」這傢伙又開始賣弄他的三寸不爛之舌了。
「高澎……」
「考兒!」
「社長先生!」
高澎一聽我這麼叫他,簡直要暈倒,英珠正好過來,知道了原委后不顧自己的形象,一把掐住我的脖子,「你不去也得去,那傢伙我見過,很帥的啊,不去太可惜了!」
「還有我帥嗎?」高澎感覺良好地摸摸自己的頭髮。
「一個驢,一個馬,你說誰帥?」
「你、你說我是驢?」高澎大受打擊。
「難道你認為你是馬?」英珠拍拍他的臉蛋,「如果一定要算你是馬,那也不可能是白馬……」
「什麼馬?」
「斑馬。」
晚上,在福田的一家西餐廳,我見到了這位被英珠形容成比白馬還白馬的「王子」,那個男人坐在包房的一角,三十四五歲,一襲藍色西服,氣質卓然。他是側著臉的,專註地跟另一個男人說著話,偶爾非常禮貌地笑笑,很紳士的樣子。
當我們走進去時,那個男人忽然別過臉來,目光剛好跟我撞個正著,他一怔,有幾秒鐘的失神。我亦是當頭一棒,愣在原地,那男人果然很帥,輪廓仿如雕刻,頭髮修剪有型,藍色西服裡面的條紋立領小襯衣極好地襯託了他的高貴儒雅,嘴角淺含笑意,讓人移不開視線。
很明顯,他比視頻中更加賞心悅目,難怪安妮鍾情於他,他實在是個迷人的男人。
我瞪大眼睛就快要呼吸不上來,這世上有這麼巧的事嗎?
高澎將我介紹給他,「這位就是我們廣告部的才女白考兒。」陳錦森唇畔的笑意更深了,風度翩翩地朝我伸出手,聲音醇厚動聽:「你好,我是陳錦森,你可以叫我Keven。」
我恍惚著點頭,「你好,沒想到在這兒見到你。」
「這就是緣分!」他鬆開我的手。
不知怎麼的,那一刻我只覺神思遊離,我感覺命運又對我露出了詭異的笑臉,它一定在策劃著更大的陰謀,想置我於死地嗎?還是想讓我直接下地獄?
一個禮拜后,文案出來了,我在高澎的草圖上寫上了兩句話:
你相信人和人的奇遇嗎?如果你來盛世華園,你會遇到……
這是《西雅圖不眠夜》里的一句著名的演說詞,我用在了廣告上。高澎將文字作了一定的藝術處理,效果居然還很不錯,交給合作公司,對方很滿意,老闆甚至親自打電話向我致謝:「謝謝你的設計,很不錯!」
「您過獎了。」
「哪裡,你確實設計得很好,尤其是那兩句話我很喜歡,我也相信人和人的奇遇,而且我也相信我已經遇到。」
我不置可否,心想你有沒有奇遇跟我有什麼關係?
但是深夜站在公寓的陽台上,吹著南方城市特有的悶熱的暖風,我也在想自己的「奇遇」,很多都不太願去想,我只是在思索,上帝降臨的下一個「奇遇」會是什麼?我無助地仰望著深圳的夜空,星星們無言地注視著這個美麗的城市,嘴角帶有一絲嘲弄的笑容。因為它們知道,無論這城市裡的人在忙著什麼,勞碌奔波也好,隨波逐流也好,所有的努力結果很有可能就是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