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破廟長談(1)
他的臉驀地又紅了,眼睛躲閃,聲音極低:「之前,師尊曾見到我牽著你過冰河,又聽到你竭力維護大乘佛法,師尊以為你……」
他沒說下去,頭低得要埋進土裡,頸上一片緋紅。我冷笑:「他怕這預言應在我身上?」
果然是我太逞強,非要跟卑摩羅叉辯,結果得罪他了。
他咬著唇,聲音有些沉重:「他對你起了戒心。你柜子里的那捲經文,是師尊派人來你房間搜出的。他以為是你教唆我偷看大乘經論,曾以此要求王舅驅逐你。可王舅對大乘小乘的紛爭並不在意,沒有同意。」他內疚極了,對著我不住道歉,「今日,聽了那位大師的話,師尊以此為理由,又請求母親調動禁軍驅逐你。」
我震驚:「是你母親趕我走?」
他急忙為耆婆辯解:「艾晴,你別怪她。母親從無害人之心,她只是愛護我心切。那捲你撿到的大乘經文,其實是母親從我營帳中搜出。她以為丟了便沒事,不想被你撿了去。故此,母親也以為是你在教唆我……」
我苦笑,耆婆與卑摩羅叉都過慮了。怎麼可能是我?他破戒離現在還有二十年,我怎可能那時候還留在古代?再說了,史書上早就記載了他的妻子是誰,我註定只是他生命中的匆匆過客罷了。
酸楚地搖了搖頭:「我不會怪你的母親和師父,他們都是為了你好。何況,他們也沒對我怎樣。我很快就要離開龜茲,以後,山高水長,時空相隔,我們很難再遇上了。」
他愣了一下,眼裡飄過幾許不舍,試探著問我:「你……不會再來龜茲了?」
我眼神黯淡下來:「很難再有機會了吧。」
「那……日後我去中原找你,可好?」
我的心猛地一跳,怔怔地看向他。明亮的清澈眸子里閃動著盈盈晶光,帶著幾分期許,幾分憧憬。火光籠著他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金色光暈。
我知道自己必須離去,我知道我與他只能有如此短暫的交集,可我,為何心裡有些隱隱的痛?
我扭開頭,竭力忽略心中那一刺一刺的痛楚,故作平靜地問:「明天法會上,你打算講什麼?」
「若依著我的心意,會講大乘佛法《放光經》。」他苦澀地長嘆一口氣,沮喪搖頭,「可師尊卻定要我講小乘《十誦律》。」
看來在這個問題上,他與卑摩羅叉已有過爭執。臨別在即,我想盡我所能幫他。他一定會改宗大乘,只是需要有人點撥一下,給他鼓勵。
「羅什,我問你,你為何想習大乘佛法?」
他看向火堆,眼神迷茫:「從前習法,師父們告訴我,要通過修行自我解脫,了生死,離貪愛,才能到達彼岸之涅槃。我在天竺跟隨得道高僧修習小乘佛法,有四百萬言,都是講如何自我修行得證大道。可是從天竺回來的一路上,見到白骨曝於荒沙,盜賊四下伏沒,百姓困苦不堪。」
他沉默片刻,似在回憶,微搖了搖頭:「我自己固然可以通過修行得道,可是他人呢?那些盜賊依舊為非作歹,百姓依舊受生老病死所苦。甚至,許多人沒有向善之心,眼睜睜看著他人死亡而無一絲悲憫。我習佛法,究竟所為何用?」他感激地看向我,眼裡晶光倏然變亮,「直到第一次遇見你,我才明白。」
我愣了一下。第一次遇見我?在那個村子遇見盜賊的時候?
「我們當時正巧路過,站在沙丘上可以俯瞰整個村子。看到盜賊在村裡擄掠,只有你一人在抵抗。情況如此危急,你雖是手忙腳亂地應付,卻一直在努力對抗。」他嘴角噙笑,似是想起了當時的情形。
我后怕地縮了縮肩膀:「以一人之力螳臂當車,其實很不自量力。」
「我可不這麼看。艾晴,你是第一位讓我肅然起敬的女子。」他看向我,眼神溫暖,悲憫的眸子清凈如蓮,「我請求母親下令去救村人,可昆沙不同意。他說盜賊人數比我們多,而況這裡是溫宿國境內,我們不能多生事。母親覺得昆沙說得有理。她勸我說,我們修行是為了超脫自己的生死,世人各有其命,我們無法一一顧及。」
可我知道以他的性格,絕不會袖手旁觀。我恍然大悟:「所以你就一個人跑來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