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龜茲王 (2)

  「那是因為你聰明,不是我教的好。」我望入兩汪清澈的深潭,認真地說:「羅什,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


  他的聲音柔和得像醇厚的美酒,同樣認真地回答:「艾晴,你也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女子。你懂很多東西,最難得的是你對佛法有悟性。有你為師,羅什對中原漢地很是嚮往。有朝一日,羅什希望能親歷漢地,看看是怎樣的水土育出艾晴這樣的女子。」


  這麼溫暖的話,用如此真誠的語氣說出,我的自信心不由小小地膨脹了一下。


  「只是.……」見我抬頭茫然地看他,他強忍著笑:「你若沒有那些看上去傻傻的表情,便能更聰明了……」


  我被噎住了,這死小孩,敢取笑老師!我氣急地嚷:「喂,我那叫率真懂不懂?就算你是鳩摩羅什,你也得謙虛點!」


  他大笑,笑聲清朗,濯濯如山泉。這笑容照得滿室生輝,光彩溢轉間,暖意融融。我怔怔地看著他,這麼雋秀的少年,再過幾年會長成怎樣的絕代風華?可惜,我不可能再看到了。到了龜茲考察一番就得去中原,任務完成後必須回現代。在他生命軌跡中,我只是個短暫出現的匆匆過客。


  他突然斂住笑,臉上浮出紅暈,偏過頭,眼睛又開始躲閃。估計又是被我直愣愣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了。我清了清嗓子,剛想說話,他先開了口,語氣懇切:「艾晴,請繼續教我,好不好?」


  唉,To teach or not to teach, this is a question.

  我沒法子拒絕他,又怕自己教壞他。我本不該出現在他的生命中,沒有我,他也能成為那個光芒四射的大法師。而我呢?我到底在他的生命歷程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會不會對他產生負面的影響,從而改變歷史?

  見我沉默,他凝視著我,清澈的眸光不含一絲雜質:「艾晴,是佛陀讓我遇見你。這份緣,羅什很珍惜。羅什誠心學漢語,請你教我,直到你出發去漢地,可好?」


  淺灰眸子里的盈盈水澤,倒映出一臉迷茫的我。是啊,緣分。我能與年少的鳩摩羅什相遇,不用「緣」字,還能有什麼解釋?我們的兩行腳印,只是偶爾的重合,這段生命旅程過後,再無交集的可能。我又何須顧慮這麼多?只要我小心一些,不再把我的現代特徵表現出來,對歷史應該不會有影響。最重要的是,我真的很珍惜與他相處的每一滴,每一刻。


  見我鄭重地點了點頭,他歡呼一聲,喜笑顏開,笑容燦爛得讓人移不開眼。


  剛坐下開講沒多久,龜茲王白純在昆沙的陪同下進來視察。他的漢語居然十分流利,聽到我正在講解論語的《子罕第九》,就隨便抽出一句考我:「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做何解?」


  這句話本意很好理解,我想了一想,解釋道:「孔子感嘆時人薄於德而厚於色,然喜好美色乃人之本性,好色出於誠。色之感目,有電相吸,告子有云:『食,色,性也。』而德行,非自然之性,人之好德,確不如好色之誠也。古固如此,今亦然。」


  我頓了一頓,見白純沒反應,可是老覺得他看我的眼光深沉,讀不懂背後深意。唉,我這個實誠的孩子,幹嘛老老實實說好色乃天性,王侯公卿們不都是需要喊些口號妝點門面么?


  所以我趕緊補充:「『色』非指女色,乃一切美好之物。德,亦為美好事物之一,好德有如好色者,君子也。故孔子周遊列國,惶惶然如喪家之犬,實因未遇好德如好色之君也。孔子若生當此時,吾王英武好德,孔子斷無此感嘆。」


  白純的臉上還是看不出什麼表情,也不知道馬屁拍上了沒有。身居高位者難伺候,我算是領教了。這還只是個西域藩國的國王,要是秦皇漢武,那還得了?一個不高興就是掉腦袋的事。我背上冷嗖嗖的,偷眼瞥了瞥衣著華麗的白純。我總覺得這人心機深沉,難以揣度。他對我的釋義不發表任何評論,只跟羅什叮囑幾句,便出去了。


  我本以為白純會以我太年輕,或者我是女性,又或者別的什麼理由炒掉我這個漢文老師,可他卻什麼都沒說。雖然他的目光總叫人涼颼颼的,卻也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路風平浪靜到達了龜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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