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生死論戰(2)
他顯然沒聽懂我話裡有話,咬了咬牙,猛地朝前大跨一步,躬身向國王行禮,情急之下說的竟是漢語:「陛下,請由我來替這位姑娘應戰。」
我愣住。本來只想讓他設法將我身上的麻醉槍弄出來,我可沒讓他替我應戰。溫宿國王沖他笑了笑,也用漢語回答:「小法師,你可得想好了。若是你敗了,非但救不了這位姑娘,連你也一樣得割頭謝罪。」
殿上有不少人倒吸一口氣,牛鼻子論師非但不肯出面說句話,反而更顯倨傲地看著丘莫若吉波。我看到丘莫若吉波的手在微微顫抖,深呼吸幾次平復緊張的心情,緩緩點了點頭。
此時我已被推到了大殿外的台階前,我扭頭高聲大叫:「丘莫若吉波,別這樣!你才多大年紀,怎麼可能贏得了他?你只要把我的法——」
「同生共死。你說過的。」他打斷我,目光澄澈,攝人的熠熠眼眸如同夜空最亮的星輝。那一瞬間,我心上本已破了一道小口的地方又裂開了更大一道縫。心跳聲咕咚咕咚震著我的耳膜,滿世界只餘下他晶亮的眼睛。淚水不爭氣地蒙上雙眼,鼻子酸楚難耐。無法以手抹淚,只得任由它順著臉頰滑落。
可當感動的潮流退去少許,回歸理智的我凝視他稚氣未脫的臉,瞬間又墜入絕望的谷底。
大殿外的空地上擠滿了人,前方端坐著溫宿國王。丘莫若吉波與那牛鼻子論師分左右席地對坐,論師正拿鼻孔瞧著眼前個子雖高卻身形單薄的少年。左邊的高台上放著大箱小箱的東西,毫無疑問是給勝方的獎品。右邊的高台則是斷頭台,我被五花大綁站在此處。一會兒要是丘莫若吉波失敗了,這裡也將是他的歸宿。
一念及此,我身上陣陣發冷。我企圖做最後一次努力,看向站在我左右的士兵,苦苦哀求:「這繩子綁得太緊了,能不能稍微松一松?」
第一萬次,沒人睬我。站在左手邊的士兵終於忍不住了,喝令道:「你,鬧的不許!」
彆扭至極的漢語,卻讓我萬分驚喜:「你會說漢語!」
丘莫若吉波深呼吸幾次,轉頭望向我,微微點了點頭。我既感動又難過。從他顫抖的手看得出來,他很緊張。可就算到了這麼要緊的時候,他還不忘以溫潤的目光安慰我。
隨著溫宿國王一聲令下,丘莫若吉波和論師相互行禮,侍從同時發給兩人一塊小木片,兩人隨即陷入沉思。我焦急地看著,全然忘了此刻正站在斷頭台上命懸一線。
一柱香燃盡,鼓敲響了。論師倨傲地站起,俯視丘莫若吉波,發起進攻。他鼓掌助威,舞動念珠,來回踱步,一臉奚落狀。對面的少年毫不畏懼,沉著應答。一開始兩人語速都相當快,你講一句對方馬上接一句。下面的人都支著耳朵屏聲靜氣,時不時露出「哦!」恍然大悟的表情和「嗯?」不知所云的表情。
我用肩頭拱了拱左手邊那名會講漢語的士兵,討好地笑:「大哥,麻煩你幫我翻譯一下,他們辯的是什麼。」
那士兵也在專註地看著,他想了想,用生硬的漢語說:「有,沒有。」
我茫然:「什麼有沒有?」
士兵不高興地瞥我一眼:「論師『有』,小法師『沒有』。」
我先是茫然,繼而恍然:「你是說辯論的是『有』和『沒有』,不是,是『有』和『無』,是吧?」
士兵點頭:「對對,就是『有』和『無』。」
論師論的是『有』,丘莫若吉波論的是『無』。這可是個很大的哲學命題,數千年來都是哲學界爭論不休的話題。
此刻周圍人的表情隨著辯論進程發生變化,我再用肩頭拱那士兵:「又說什麼了?」
他搔了搔頭,費力地解釋:「小法師說,他不說有還是沒有,而是先說有個「假的有」。有了『假的有』,就沒有「沒有」了。」
我瞠目:「大哥,我被你繞暈了,什麼有的沒的,太抽象了吧。」那士兵惱火地瞪我一眼,我立刻服軟:「不是,大哥,你說得很清楚,繼續,請繼續。」
此時丘莫若吉波沉著地反問了一句,論師愣了一下,沉思許久方簡短地回答一個音節。士兵邊看邊為我翻譯:「小法師問,水裡的月亮是有還是沒有。」
我大喜:「水中月是幻像,那論師不能妄言,一定得回答無。」
士兵點頭:「小法師說,既然所有的都是水裡的月亮,都是……」他想了想,方才想出對應的漢語,「嗯,假的。那個「假的有」就不是沒有,也不是有了。」
我聽得稀里糊塗,沒理解兵大哥的翻譯。不過也實在難為他了,這麼複雜拗口又抽象的辯論,他好歹還能說出點大概。我對士兵訕笑拍馬:「大哥,你的漢語說得真好。」他不禁有些得意,又急忙繃住臉皮做嚴肅狀。
此刻場上的情況發生了大逆轉。只見丘莫若吉波越斗越勇,身體越來越向前傾,聲音越來越響亮。而論師面色越來越蔫,身形越來越癟,聲音越來越輕。周圍人都在交頭接耳,對丘莫若吉波翹起大拇指。論師不甘心,思索片刻問了一句,少年沉著地應對了一句,全場觀眾皆是點頭讚許。
兵大哥翻譯上了癮,不等我發問就告訴我:「論師問,所有都是沒有的,那有什麼是永遠有的?」
我愣了一下:「小法師怎麼說?」
他想了半天,翻著眼皮說了一句梵語:「Nirvana。」
我傻眼:「Nirvana是啥東東?」情急之下,我把現代辭彙都搬出來了。
士兵估計實在不知道怎麼翻譯,惱火地教訓我:「笨,連Nirvana都不知道。Nirvana就是Nirvana。」
(註解:「Nirvana既梵語滅度、圓寂、涅槃之意。經過修道,能夠徹底斷除煩惱,具備一切功德,超脫生死輪迴,入不生不滅。)
我莫名其妙被訓了一頓,不敢再吭聲,關切地看向辯論場。那論師長久沉默著,臉色發青,眼神迷離,額頭滲出涔涔汗珠。他頹然撲倒在地,向丘莫若吉波做投降狀。國王站起,激動地宣布辯論結果。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我看著眾人的表情,是小法師得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