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宴前思憶水芙蓉
北國皇宮。
酉時將至，駐仙閣裏已滿是臣客，拜讚恭維聲時斷時續。宮婢們端著糕點茶水，穿梭於其間，更顯得熙攘熱鬧。
容月作為“皇上最為寵信的臣子”雲王之妃，更成了女眷中爭著問安討好的人物。一幹夫人們圍作一群，繞在容月身邊你一言我一語，渾然忘卻了容月的感受。
“王妃近來可有空，妾身前兒見著一家胭脂鋪子……”
“聽聞王爺同王妃很是恩愛，可羨煞了妾身……”
“王妃，我家官人想……”
這一句接一句各有目的的話叫容月漸漸昏然。她扶了扶額，再沒了耐性一一應聲，索性點頭以作回應。
一旁的阿雨見容月神情不耐中又有幾分疲憊，便福了個禮，向夫人們恭敬道，“主子們，我們王妃有些累了，想獨自靜一靜。”
“哼！不知死活的丫頭，主子們說話也敢插嘴！”一個衣著華美的婦人口氣橫然，揚手便給阿雨一個巴掌。
“‘不知死活的丫頭’？”容月聞言，神色卻是驀然冷了下來，殺氣升騰，“好橫的口氣！”敢當著她的麵她的人，這女人才真是不知死活！
殺氣之於這些不會武功的夫人們，便是生生的寒意。
那打了阿雨的婦人看著容月森冷的目光，更不自禁哆嗦了下。想到自己的儀態威嚴，又挺直了腰板。她乃當今禦史大夫西門幸的正妻潘氏，要比其他夫人們品階高些，哪能被人看笑話。
“我不過是教訓……”
“玉蓮呀，你這火爆脾氣可是該改改了。這婢子隻是為著王妃著想而已。”
“王妃莫氣，玉蓮的性子就是這般急躁，她並無惡意。”一神色溫婉的年輕婦人拉過潘氏，見容月總算緩了神色，又福禮笑道，“妾身聽聞王妃很是喜愛水芙蓉，可巧妾身家官人前兒得了幾顆水芙蓉種子，送予妾身，說是那種子極為稀罕。妾身粗人一個，哪裏會侍弄什麽花啊草啊的，便想著不如贈與王妃，倒是‘名花贈美人’了。”
這一番言辭可謂滴水不漏，既為那潘氏解了圍，又巧妙地討了容月的歡心。
而容月隻黛眉微皺，直到那婦人談及“水芙蓉”時，才怔了怔。
水芙蓉……荷花？
恍然回到從前的某段時光裏，陽光俊朗的少年微笑著輕揉女孩的頭發，他有著溫潤好聽的聲音，“‘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丫頭，師兄我可是俗人一個，隻是這荷花的美很對師兄的胃口而已。”
緩緩地，臉上的冷漠消融，容月的唇邊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好。”
這一個“好”字，竟出奇地柔和溫暖，不止那婦人意外，更叫周圍的夫人們瞠目結舌。她們努力巴結了那般久，卻不及年輕少婦幾句話？夫人們又怒又喜，怒容月的喜怒無常，又喜容月緩和下來的語氣——王妃此刻心情頗好，可不能白白丟了討好的機會。
喜愛水芙蓉？自是個愛花愛草的人——多好的喜愛！一株花一棵草可是比千萬兩銀子好解決多了。
“喲，可巧了，妾身家官人府上栽了不少奇花異草，王妃也抽空來瞧瞧吧？”某夫人趕緊接話道。
“妾身聽聞洛街上有家賣花的鋪子……”
“王妃可喜歡月季？妾身……”
……
阿雨的小臉上隱隱有著不悅，見容月回給自己一個安心的眼神，終究沒有說什麽。
她不是為自己被扇了一巴掌而生氣，卻是為著自家主子的疲憊而憂心。也不知是否那次落水受了寒的原因，小姐近來總顯疲態……一想到這，阿雨又埋怨起這場宮宴來。
好在隻過了片刻，容月便從這般局麵中脫了困——北國地位最為尊貴的人，明皇到。
“皇上駕到——”總管太監拉長了嗓門，直至駐仙閣內的一眾官員女眷們紛紛下跪低首，才悠悠地停下。
“恭迎吾皇——”
又下跪又叩首，真是不怕折壽。容月使了個巧勁，終沒有真正跪下，她低頭，心中將這萬惡的封建禮節罵了個數遍。
“眾卿平身。”溫和的聲音於前方響起，眾人於是紛紛敬聲“謝吾皇恩——”這才起身。
容月方站起，身邊除了阿雨，又多了一名宮裝婢子。
“婢子來引貴人落座。”那婢子福了一禮，便行在前方，為容月引路。
容月偏頭隨意一掃，周圍的夫人們，也同自己一般由其他的婢子引路。如此井然有序，可見這場宮宴的管事心思之細膩。
落了座，容月才發覺古代宮宴的等級意識比想象中要強很多。座次要有嚴格的尊卑之別，並拚桌而坐，卻連椅子也是不同的。
接著，宮婢們相繼端上一道道菜來，容月一瞧，這些菜中竟有許多是自己從未見過的樣式，且色味俱全，著實教人食欲大增。她略一點頭，心中總算對這宮宴有了些許滿意。
然，容月不是古人，也不是曆史學者，她自然不知，古代的宴會豈止尊卑等級意識明確，其流程更是繁瑣無比，尤其是這皇宮裏的宮宴。
“謝吾皇賜宴。”容月不防身側皇甫辰的拉扯，又霍然地站起。她正欲瞪視皇甫辰，便見眾人紛紛跪下，隻得莫名地再次假跪。好在周圍的大臣女眷們忙著下跪，二人的動作才沒有被注意到。
“平身。朕宣，今日宮宴開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就在眾人謝恩起身時，容月借眾人的遮擋，抬眸望向正前方那一桌邊穩穩坐著的兩人。
這兩人，便是北國地位最尊貴的人和他的正妻麽？
容月的目光隻停留在皇後宋氏身上一眼便移了去。宋氏姿貌平庸，卻有不妒不爭的好性子，這後位才坐得住。能坐上皇後這一後宮之主的位置，是要幾分能耐的。可容月不是皇宮裏的嬪妃，皇後宋氏也不是她應當關注與衡量的人物。
忽一瞬，容月與另一人目光交匯，她心中竟生出幾分淡淡的警覺來。
那樣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眸……好一個運籌帷幄的北國天子！
皇甫軒麽？
皇室之人果然基因優秀，皇甫軒的容貌甚至勝過她身側的皇甫辰。猶是那如畫的眉狹長的鳳眼，與皇甫辰的溫潤俊秀卻是全然不同的。若皇甫辰是落入凡世的謫仙，皇甫軒便應是能蠱惑人心的狐，雖靈慧也溫和，卻總讓她感到邪氣流轉。
這，是一個殺手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