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李惟,你看,海岸邊放煙花了,好美。」

  夜幕之下,無聲暗涌的海邊,半山腰的豪華別墅區,一條鋪滿皚皚白雪的岔路口,少女拉著少年的衣袖,仰頭看他。

  巨大的煙花在他們的身後,絢麗而奔放。第一朵煙花似乎按下了某個開關,逐漸得,不僅僅是一朵,幾多甚至幾十朵煙花同時綻放,照亮了N城的半邊天。

  人們紛紛從家裡出來,站在外面看煙花。

  這裡是N城地勢最高的位置,又靠近海邊,視野開闊,或許是看煙花最好的地點。

  少年垂眸看著他眼前的姑娘。

  很久不見,她似乎,瘦了一些。

  她白嫩的臉頰此刻泛著紅,脖頸上出了細密的汗,和他說話的時候,還帶著脫力的輕喘。

  她的帆布鞋上,沾了很多塵土,或許是為了方便走路,她挽起了褲腳,在這樣刺骨的冬天裡,露出一截纖細的腳踝。

  她抬著頭,縱橫交錯的淚痕讓整張小臉看起來臟髒的,但她現在看著他的眼裡,卻充滿了光亮。

  少年艱難地,握緊手裡拎著的袋子,無邊情緒在內心翻湧。

  原本他還以為,是他實在熬不住,幻想出來一個她。所以剛剛,他站在她的身後,小心翼翼地觀察了她很久。

  其實這麼多天下來,他已經有一些分辨的能力了,眼前這個豐富的,充滿細節的,長發飄揚的姑娘,是他的蔓蔓,不是假的。

  內心堅冰,忽然碎裂。

  所以說,人類都是貪婪的啊,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狂喜。

  他的蔓蔓啊,她來找他了。她竟然一個人,找到了這裡,找到了他蜷縮著躲藏起來的殘破軀殼。

  她沒有責怪他,沒有咒罵他,她說,讓他看煙花。

  不像是焦慮地尋找了多日,終於重逢的情緒決堤,她平靜的,彷彿是昨天約好的約會。

  沉寂麻木了那麼多天的心臟,忽然開始狂烈跳動,喉結上下滾動,他甚至嘗到喉間乾裂、血腥的滋味。

  所有的情緒,似乎隨著漫天煙火轟然炸裂,他在這一刻,突然就不想偽裝了。

  其他的,等看完這一場煙火,再說吧。

  他這些天,其實,就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好,蔓蔓,我們看煙火。」

  ……

  一場盛大煙火,持續了整整半個小時,各種各樣的花色和顏色,甚至還有像是整片流星雨一樣的金色火花。

  從半山腰上看下去,可以隱隱約約地看到海邊聚集了很多人,人們對著煙花進行年末的狂歡和聚會。

  這樣夢幻又華麗的場景,在十多年後,各個城市開始禁止煙花爆竹后,就再難見到了。

  張蔓緊緊地拽著少年的衣袖,靠在他家院子里的鞦韆架上,聽著耳邊煙花炸裂的巨大聲響,張著嘴,無聲地笑了。

  還是被她找到了吧,她就知道,她一定能找到他。

  ……

  煙火結束后,張蔓跟著他往他家門口走。

  她本想去牽他的手,卻被他巧妙避開——他把手裡拎著的東西換了邊,讓靠近她的那隻手不落空。

  張蔓咬著牙,站在門口,等他拿鑰匙開門。

  從玄關進門后就是巨大而敞亮的客廳,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在按下開關的時候,「啪」得一聲亮起。明亮燈光從高處打下,一瞬間照亮了整個空間。

  和外頭的豪華精緻不同,別墅裡頭非常空,比之前他那個公寓還要更空。剛進門的客廳里,除了一個單人沙發外,其他的傢具都罩著白色的尼龍布——大概有十年,沒有人用過。

  別墅的吊頂很高,更顯得整個空間又空又大。

  少年脫了鞋站在雪白瓷磚上,把唯一一雙乾淨的能穿的拖鞋遞給她。

  他從最開始那句話之後,到現在,再沒和她說話,一直垂著眸也不看她。

  不拒絕,也不接受。

  她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張蔓換上鞋子,跟他往裡走。

  他或許,還是沒想明白。

  她得給他時間。

  但張蔓心裡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再像之前那樣,給他徹底的自由,由著他的性子來。這一次,不管他想不想得明白,她都不會再離開他半步。

  「蔓蔓,餓了嗎?我去煮麵。」

  少年從手裡一直拎著的袋子里拿出一大袋泡麵,撕開包裝袋,取出兩小包,看著她。

  語氣不怎麼熱絡,倒也不算疏遠。

  像是招待一個遠道而來的客人。

  張蔓聽著他的語氣,心裡忽然就來了氣。

  剛剛重逢時的靜謐氣氛,似乎隨著煙火的結束,被呼嘯著的海風給帶走了。

  找了他那麼多天,就算知道他生著病,就算知道他情有可原,就算知道從他的角度來想,這一切或許都是為了她好。

  但,怎麼可能不怨。

  她硬邦邦地回答:「嗯,找人找了十幾天,今天走了兩個小時,還爬了山。我很餓,有雞蛋和火腿嗎?我要加雞蛋和火腿。」

  聽她說完,他一僵。

  空氣沉靜了很久。

  「沒有,我現在去買……」

  他說著,把手裡的東西放在餐廳的桌面上,想往玄關走。

  還真打算出門。

  張蔓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聲音裡帶著嘲諷:「所以,你原本就打算吃一包泡麵過年?」

  她說完,少年明顯愣了一下。

  張蔓心底氣憤又酸澀,他壓根就沒意識到今天是過年。

  他連過年都不知道。

  還有家裡,都住了十幾天了,除了一個單人沙發,其他傢具上的白布還沒有扯下來。水晶燈上的灰塵也沒去擦,看樣子,也就是剛住進來那天簡單地打掃了一下,以滿足最低生活的需求。

  他離開她這麼多天,過得也不好。

  找到人之後,心裡的擔憂和絕望,放下了大半,反倒是苦苦壓抑的怒氣和怨懟,不斷上升。

  怨他離開她,更怨他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

  張蔓鬆開他的袖子,抱著胳膊站在他身前,硬下心腸,裝作同樣滿不在乎地看著他:「李惟,你想一個人過年,還是我陪你過年?你要是想讓我走,我現在就回去。我媽和徐叔叔就在家裡等我,他們可不會給我吃泡麵。」

  「我……」

  少年聽她這麼問,眼神明顯暗了下來,卻又答不出口。

  看吧,你根本就不想讓我走,何必呢,裝得滿不在乎的樣子。

  張蔓的心臟像是泡在一盆檸檬水裡,酸澀又無力。

  一些無奈的情緒開始作祟。

  「校文藝部今天晚上也有跨年活動,好像是去唱歌。前幾天秦帥學長還給我發簡訊,問我去不去。聽很多同學說,學長不僅彈鋼琴好聽,唱歌更是好聽,我倒是也想去聽一聽。」

  「你說呢?你說我要去嗎?」

  「蔓蔓……」

  少年總算綳不住了,無力地回頭看她,漆黑眼眸里,掙扎又痛苦的神色一覽無餘。

  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攀上了她的衣袖。

  裝不下去了吧,不是很平靜很涼薄很無所謂么。

  張蔓閉了閉眼,笑著再加一把火。

  「李惟,我們分手了對吧,你上次那封郵件里還說,覺得我以後會遇上更好的人。是啊,世界這麼大,我是應該多嘗試嘗試。我如果去和學長約會,你是不是也覺得不錯?他人挺不錯的,家教好,成績好,長得帥,又陽光,還不會……」

  她說著,輕輕笑了一聲。

  「不會像某些人一樣,動不動就消失。」

  少年聽完她的話,整個人的身體狠狠一顫。

  他抓著她衣袖的手,往上握住了她的肩頭,急切地就想把她往自己懷裡帶。

  去他的為她好,去他的不傷害。

  什麼更好的人,她是他的啊,只能是他的。

  劇烈的酸澀和疼痛讓他的眼底攀上可怕的紅,理智在這一刻徹底佔了下風。

  張蔓見他這樣,心裡痛得不行。

  明明就那麼喜歡她,那麼捨不得她,何必這麼折磨自己,也折磨她呢?

  她用了巧勁,輕輕推開他,繼續再添一把柴火。

  「李惟,你別碰我,咱們都沒有關係了,我為什麼要讓你抱我。」

  她要讓他親口承認,他們還有關係。

  少年的身子一僵,雙手還停在她的肩頭,倔強地沒拿開。

  卻還是沒說話。

  張蔓垂下眼眸,嘆了口氣。

  「你去煮麵吧,我真的餓了。」

  少年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點點頭,往廚房走。

  看著他走進廚房,張蔓這才無力地靠在門邊。

  心裡的恐慌和無措,似乎只有堵住這扇大門,不讓他從她眼皮子底下跑掉,才能得到緩解。

  張蔓拿出手機,給張慧芳發了消息,告訴她她找到了李惟,今天不回去過年了。

  好在張慧芳現在有了徐叔叔,她倒是也不用太擔心她。

  幾分鐘后,少年端著兩碗面從廚房走出來,放在餐桌上。

  「蔓蔓,過來吃面。」

  張蔓沒應他,自顧自走到客廳,想搬一座大沙發,把門口堵上。

  她離開了門,他要是又要跑,怎麼辦?

  她再上哪兒去找他。

  她使勁推著沙發,可那沙發是實木的,個頭又大,她憋足了氣也沒能挪動一點。

  似乎全世界都在嘲笑她,嘲笑她的弱小,和無能為力。

  心裡的鬱結和無力在這一瞬間,忽然就爆發了。

  張蔓狠狠踢了沙發一腳,柔軟的拖鞋和實木沙發重重碰撞,受傷的,絕對不是沙發。

  她疼得蹲在地上,崩潰大哭。

  什麼破沙發,和它的主人一樣,一直和她作對。

  她找了這麼多天啊。

  誰都不知道,這些天她是怎麼過來的,有多絕望,每天除了找他,就是閉著眼胡思亂想。

  她都不知道,原來人還能這麼愛哭。

  每天,每天她都以為,第二天睜眼或許她就失去他了。她一個人去了Z城,走過每一個和他一起去的地方,都會忍不住大哭。

  其他人都喜氣洋洋地等著過年,她卻在每一個街角巷口,都能哭一場。

  她根本就,連新年也不去期待。

  「蔓蔓……」

  少年看她蹲著大哭,慌了手腳,他快步走過來,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拍著她的背。

  他掰過她的身子,手足無措地摸摸她的長發。

  她蹲在地上,哭得像一隻受傷的小貓,哭得他心尖泛起了強烈的疼痛。

  不是這樣的啊。

  為什麼一切都沒能按照他計劃的那樣。

  她怎麼會這麼執著地,找了他這麼久?

  他離開她,是為了讓她能好好地過日子,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蔓蔓……」

  少年輕輕地環住她的肩膀,似乎是想擁她入懷,但卻被張蔓狠狠掙脫開。

  「你別碰我,別叫我蔓蔓。」

  「你不是不牽我的手嗎?那你現在幹嘛還要抱我?」

  「你知道我今天走了多少路嗎?你知道我這兩天為了找你,去了多少地方嗎?」

  她淚眼婆娑地抬起頭看他。

  「你知不知道啊,你走了以後,我有多難過。」

  少年的心臟,在這一刻,忽然就疼得快要炸裂。

  他再也沒辦法聽她說下去。

  他一把抱起她,把人放在大大的單人沙發上,彎下腰,勾著她的下巴吻下去。

  像初吻那次一樣,他捂住了少女的雙眼,但卻不是為了讓她專心。

  他不能讓她看到,他通紅的眼底,瘋狂湧出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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