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馬上就要過年了,張蔓依舊沒聯繫上李惟。他像是徹底地從她的世界消失了。

  乾燥了多日的N城,突然在大年三十這天下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張慧芳去了菜場買菜,晚上母女倆說好,要去徐叔叔家過年。

  張蔓躺在床上,聽著外頭的雨聲。

  樓下小區里,幾個淘氣的男孩在放鞭炮,這樣潮濕的下雨天,他們得花很大的勁才能點燃一個炮竹——費時費力,卻還是玩得樂此不疲。

  這個年紀真是好啊,無憂無慮,什麼都不用愁,聽著一聲炮竹響,簡單的快樂就能維持好長時間。

  張蔓看著窗台上,因為好幾天沒澆水,枯了一大半的蝴蝶蘭。

  十二天。

  他離開她,已經有十二天。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每一天都過得很快,但自從他離開,日子就開始掰著手指頭數著、捱著過。

  「滋滋。」

  放在床頭的手機忽然一陣震動。張蔓像是觸電般彈起來,飛快拿過手機點開。

  是手機移動的用戶年底賬單。

  她盯著那簡訊看了很久。

  失望嗎?

  她彎起嘴角,笑了一下。

  好像也沒有多失望,她好像就沒期望會是他。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心裡的期望值逐漸在下降,或許真的有那麼一天,她突然就接受了,他的離開。

  現在每天最艱難的事,就是看各地的新聞。

  微博、報紙、網易新聞……她每天通過各種渠道瀏覽新聞,明明害怕得發抖,還是逼著自己去看。

  還好,還好,沒有看到讓她一直提心弔膽的報道。

  沒有「青少年自殺」、「抑鬱症自殺」等等字眼。

  張蔓坐起來,曲起雙腿,把臉埋在膝蓋里。

  找一個人,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氣,聽張慧芳說,隔壁單元老奶奶一家人,已經把房子賣了,在天南地北找他們的孩子。

  她也一樣,她為了找到他,真的去了很多地方啊。

  前兩天,她甚至一個人去了一趟Z城。

  她去了那個海洋館,一個人逛完了所有的場館,她以為他或許會去那兒,眼睛都不敢眨,一直找,一直找,什麼表演什麼項目統統沒有看。

  她還去了兩人一起去過的那家旅館,那老頭聽她說不住店,只是打聽人,冷冷地說沒見過他。

  她擔心他騙她,蹲在賓館門口,一等就是好幾個小時。

  Z城還在下雪,零下七八度的氣溫,徹骨的冷。

  她沒戴他送她的耳套,冰冷的海風刮著耳廓,鑽心的疼痛讓她在某種程度上,轉移了心裡的絕望和無措。

  比這更艱難的事,就是想他。

  無時無刻不在想他,比如現在。

  他一個人,過得怎麼樣呢。

  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出門曬太陽,有沒有像他郵件里說的那樣,每天去醫院治病,聽醫生的話,好好吃藥。

  她多想告訴他,抑鬱症是要多曬太陽的啊,要看一看太陽,才會覺得人生有希望。

  N城和Z城,或雨或雪,都沒有太陽。

  這一刻她甚至想著,還好他不在N城,去了別的城市。

  或許他在的城市,和N城和Z城不一樣,或許他在的城市,有陽光。

  等等……

  還好他不在N城。

  她怎麼能肯定,他不在N城?

  張蔓忽然抬起頭。

  他在郵件里說,他會去別的城市治病。

  她自從看到他的郵件開始,就堅定地認為他是去了別的城市。何況那次去他家,鄰居說他拎著大旅行箱出了門,更是讓她的思維再一次固定。

  腦海中忽然閃過那天在警局裡拉的資料,資料里顯示,他沒有任何飛機、火車的出行記錄。

  不可能。

  如果他想讓她徹底找不到他,肯定會去很遠的地方,那又怎麼可能會坐汽車。

  這種沒有效率又慢速的方法,他不可能會選擇。

  所以,只有一種可能。

  他騙了她。

  他根本還在N城。

  他刻意引導她的思維,卻藏在了離她最近的地方。

  張蔓心裡一顫,太陽穴「突突」地跳動,她立刻從床上蹦起來,下樓。

  大年三十,路上連車都打不到。

  她坐上了公交,這年N城還不是家家戶戶都有汽車。坐公交買年貨的人很多,根本沒有位置。她一路站著,被擠得透不過氣來,好不容易到了李惟家。

  急切地坐電梯上樓,瘋狂地按門鈴,卻依舊沒有人回應。

  張蔓咬著唇,不死心。

  她想了想,又敲了隔壁人家的門。

  開門的還是上次那個阿姨,她顯然還記得她。

  「小姑娘,還沒找到你男朋友?阿姨最近也沒見過他,應該是沒回來。」

  張蔓突然就泄了氣,難受地在台階上坐下來。

  難道,她想錯了?他其實還是去了別的城市?

  不可能,應該沒錯啊。

  他如果還在N城,不住家裡,能住在哪兒呢?

  思緒無比混亂,她的腦海里忽然靈光一閃,想起那天,他站在陽台上說過的話。

  「放心.……當年的那個陽台不在這個家。」

  「那年……出事之前,我們家住在另外一個地方.……」

  不對,李惟家在N城,不止一個房子。

  她立刻翻開手機,打電話給陳菲兒。

  「菲兒,你是不是認識一些同學,小時候和李惟家住在一個小區的?」

  陳菲兒之前聽她大概提了李惟的情況,知道她一直在找他,於是立馬掛了電話幫她問。

  很快,張蔓就拿到了地址,是N城的一處豪華別墅區,離市區很遠,臨著N城冬側最美最乾淨的那片海。

  張蔓深吸了一口氣。

  她硬撐著站起來,緩了好半天,腦袋裡的眩暈之感久久揮之不去。

  她扶著樓梯的把手,忍住腦袋裡強烈的眩暈往下走,雙腿有些控制不住地顫抖。

  她太累了,身心都累,這兩天,找他已經成了她生活的習慣。

  如果這次能找到他,多好?

  等找到他,她就要開始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不能再像這些天一樣,折磨自己。

  ……

  去別墅區沒有直達的公交,張蔓打不到車,只能坐公交到離那兒最近的一個站。她看了一眼手機地圖,還有三公里。

  三公里啊。

  三公里而已。

  張蔓看著蜿蜒公路,搖著頭笑了,好在雨停了,不然她連傘都沒帶,多狼狽。

  盤山公路靠著山,就修在碧藍色的大海邊。

  這片海和N城市中心人來人往的海灣不同,它非常安靜,大片大片的金色沙灘沒有被開發,也沒有遊客來打擾,散發著原始而野性的美。此刻太陽正在下山,馬路兩旁每隔十多米一盞的路燈逐漸亮起。

  大海依舊在這個時候退潮,做著最最簡單的簡諧運動。

  原生態的大自然,似乎隔絕了人類社會的喜慶氣息。

  不管是大年三十,還是尋常日子,對它來說,都一樣。

  別墅區在半山腰,這條路沒有人行道,似乎就不是修給步行的人用的——半山腰的別墅區,哪戶人家會沒有車。張蔓沿著空無一人的盤山公路一直走,一直走,冰冷刺骨的風讓她呼吸不順,膝蓋也開始隱隱作痛。

  爬山總是比走平路要慢很多,一個多小時之後,夜色漸深,張蔓終於看到了那片燈火通明的別墅區。

  小區有種年代模糊的豪華感,一棟棟別緻的建築佇立在山腰處,俯視著整個N城。

  小區門口得刷卡,張蔓等在門口偏僻處,幾分鐘后,總算有人進門,她立馬跟著一個業主後面走進小區。

  別墅區並不算大,統共也就幾十戶,她沿著小路往上走,一幢一幢對著門牌號。

  五幢,七幢,九幢。

  就是這裡。

  眼前的別墅佔地面積很大,造型非常豪華典雅,巨大的庭院沒有圍牆,設計成了歐式小花園風格,裡頭放了一個很有年頭的木質鞦韆。院子里,兩層樓的小洋房通體乳白色,大氣又精緻。

  別墅裡面沒有開燈。

  張蔓無措地站在門口,夜晚的空氣冰冷,從氣管一直到肺被冷空氣刺激著,疼得不像話。

  她慢慢蹲下來,抱著腦袋,無奈地深呼吸著。

  在極冷的天氣里走這麼遠的路,她的腦袋在此刻越發眩暈。

  但身體的不適,卻絲毫比不上內心再一次的崩潰。

  這幢別墅的每一扇窗戶都拉著窗帘,和它周圍那些張燈結綵、掛著紅燈籠的房子不一樣,顯得死氣沉沉的。

  顯然是沒有主人。

  他不在這裡。

  張蔓蹲在門口,揪著胸口的衣服,隔著幾層布料也能感受到心跳落空的疼痛,她果然還是猜錯了吧。

  無邊絕望如潮水般襲來。

  你在哪兒呢……為什麼我怎麼都找不到你呢……我走了那麼多路,我每天都要看新聞,看手機,擔心著一切可能會發生的事。

  為什麼你就是不給我一個消息呢。

  就算不告訴我你在哪兒,報個平安不行嗎?我只想知道你有沒有平安,有沒有好好地吃飯。

  你這樣的話,你讓我還怎麼過日子呢……

  我每天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一閉眼就能想到你,一睜眼就想去找你……我一次次充滿希望,一次次失望,如果次數再多的話,我怕我這一輩子,都找不到你了。

  那以後的日子,我該怎麼過呢?還是像前世那樣,稀里糊塗地活到三十多,將就地捱日子嗎?

  今天過年了啊,家家戶戶都掛了紅燈籠,你一個人,怎麼過年呢。

  張蔓終於再一次,絕望地,在那座庭院門口,失聲痛哭。

  「嘭……」

  這時,突如其來的巨大響聲嚇了她一跳。

  她回頭,原來是海岸邊有人放了煙火。

  大朵大朵的紅色煙火,在深色天空中炸裂開,開出了一朵圓滿的,巨大的花——似乎在慶祝一年的過去,和新一年的開始。

  星星點點的火花隨後降落,消失在蒼茫黑夜裡,飽含著勞碌一年的人們對於新年,最美好的祝願。

  張蔓揉了揉眼睛。

  她心心念念的少年,就站在不遠處的路口,站在火紅色的煙花底下,目光深沉地看著她。

  雖然是頭髮凌亂、鬍子拉碴、不修邊幅的,但還好,沒有缺胳膊少腿。

  張蔓站起來,極輕極輕地呼吸著,擦掉眼淚。

  埋怨的、痛苦的、思念的、崩潰的,此時此刻統統說不出口。

  她走過去,拉著他的衣袖,指了指他背後。

  「李惟,你看,海岸邊放煙花了,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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